第五卷 月昏五鼓 17 黃花鎮師生同遭變 狠親舅結夥賣親甥(第2/7頁)



  “我這就寫!”顧琰被他說得興奮起來,一雙眸子閃爍生光,“這樣的好事,正是萬世之利。我看是這樣,拿得定的寫成條陳,拿不定的建議皇上下部勘議集思廣益。這樣施為起來,算我出京辦的第一件事情呢。我寫後你再潤色——叫王小悟去前街把那張啟事揭回來,奏折附帶,啟示算夾片一並送進去。”王爾烈也不言聲,側身坐在床頭,提起那支禿筆,他也真個好記心,疾走龍蛇頃刻之間已將啟事背錄出來。顧琰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就硯中提起筆來……

  外面的風似乎更加狂烈,發著裂帛撕布一樣的尖嘯,又像猿啼狼嚎遠遠傳來,從屋上掠頂而過。窗紙時而受了驚似一陣顫粟,一鼓一癟掀動著,不知是雪粒還是砂石,擊在窗根上,打在門板上,一片聲沙沙作響。這座小小屋宇不知歷了多少年頭,似乎經不起這風力肆虐,吱吱咯咯響動著呻吟。風大氣寒的臘月天,炭盆子火焰也不旺,紅中泛黃,像將死回光返照的人臉那樣詭異難看。颙琰寫得專注,勘勘收筆才覺得沁涼入骨的冷,剛要叫王小悟過來添炭,卻見人精子拉了風門進來,便道:“冷得很,這裏加點炭,你們兩屋也收拾暖和一點——你神色不對,出了什麽事麽?”

  “沒什麽。”人精子道:“聽見北院西廂裏有人商量辦壞事,來問問爺,咱們管不管。”

  颙琰和王爾烈目光霍然一跳,颙琰一手賢緊抓著椅背,臉色已變得蒼白,王爾烈問道:“是黑店?是有賊?”

  “爺們不要慌。”人精子道:“那屋裏是幾個人販子。他們商量在這裏買來的十幾個姑娘要賣到廣裏。說有個叫威爾遜的英國鴉片商出大價錢買,還說先哄著她們到廣州,再倒子一個能賺兩千兩。嘁嘁嚓嚓商量著,我都聽了來,還要稟爺,魯老漢一家恁麽善性,她舅舅竟不是個人,人販子裏也有他!幾個人販子笑話他‘外甥外甥女都敢賣’謹防魯小惠她娘知道了一剪刀紮死你個狗東西’,他還笑,‘說我姐病得七死八活不能動,怎麽能知道?她要知道我送她兒子去跟洋人當跟班,女兒穿綾裹緞當姨太太,謝我還謝不及呢!’這個畜牲,我聽著恨得牙癢癢,一掌劈了這狗日的!”

  “清平世界居然有這樣的事!”颙琰蒼白的面孔一下子漲得通紅,一撐身子站起來,“前街住的都是滄州的衙役,帶我的名刺,叫他們主事的一體給我拿下!”王爾烈道:“這事容易,我出面去辦!”人精子道:“不成。裏頭還有一個師爺,我聽他說話口氣是滄州府衙的,來這裏指揮關防。一口一個‘我們府尊’,又說‘縣裏也要打點’,他們都是一氣的,前街衙役有一百多,店都住滿了,聲張起來反咬我們一口,現成虧就吃定了!”

  王爾烈和颙琰不禁瀆面相覷。官府和人販子合夥販人,這太駭人聽聞了!一時屋裏靜下來,呼呼風聲中燈花“剝”地一爆,竟驚得颙琰一身起慄!許久,王爾烈才道:“我們只有四個人,十五爺身份貴重,白龍魚服,不能冒這險。叫玉小悟去欽差座艦,發諭叫滄州知府、滄縣縣令到船上參謁,會同來黃花鎮當面料理,十五爺看這麽著可行?”

  “不行。”颙琰冷冷說道,“難保他們就是一夥子蟊賊。也許府縣令現在就在黃花鎮!我們一傳知,下頭串供了,反倒落個捕風捉影的名聲兒!這樣,現在不要動,暗地裏線上他們。他們賣人,總要上船到德州,途中攔截了一網打盡,嚴刑審明了連根拔掉,交刑部處置。”人精子道:“照常理該這樣的,我聽魯惠兒的舅說,‘行李快上船,後來夜風大天冷,要弄暖一點,凍病一個路上沒法張羅’——看樣子他們立馬要走!”颙琰驚訝他說道:“我們晚飯在魯家,惠兒兄妹還不像要動身的樣子呀!”

  王爾烈道:“叫起王小悟,在魯家門口守著,有什麽動靜報過來冉說,”人精子道:“我方才已經到北院走了一遭,人都沒睡,十幾個姑娘都在北屋正堂有說有笑,她們還以為到德州山陜會館去打雜工掙錢。我叫王小悟到魯家守著,我守後半夜,看龜孫子們有什麽動作,他這會子已經在那裏了。”

  正說著,便聽外頭風地裏腳步聲,王小悟一頭闖了進來。他裹一身老羊皮袍,猶自凍得紅頭蘿蔔似的,又吸溜鼻子又打噴嚏,一進門就說:“任爺真是老江湖,料事如神!魯惠兒那狗日的舅舅真的去了,敲門叫著‘天成、惠兒預備行李上船,我就趕回來了。我的爺,真沒見過這個,天理王法人情都沒有!這世道日娘的怎麽這麽黑,老北風也沒這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