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2 說差事牽連及邪教  遣余興君臣遊禦苑(第4/7頁)



  於是眾人紛紛跪辭趨出,一陣緩重雜沓的腳步聲後,殿中恢復了寧靜。三個人六只眼睛盯望著乾隆,卻見乾隆笑著起身下炕,說道:“外邊天氣這麽好,坐在殿裏太氣悶了,隨朕到禦花園裏走走,如何?”

  這自然是巴不得的事情,紀昀高興得粲然嘻笑,從靴面子裏掏摸著煙鍋子,說道:“雖說皇上恩準臣禦前會議上吃煙,畢竟怕熏著了您。這麽著隨意,皇上也散了步,臣的煙癮也過了——皇上體天格物真是無微不至!”李侍堯外頭裝矜持,心裏緊盤算,要不要乘機含而不露說外頭有自己的流言?口裏笑道:“奴才還是中時士那年進過一次禦苑,今兒個這福氣是異數,奴才真是不勝歡呼雀躍!”颙琰按捺著一腔高興,卻是滿臉恭謹,說道!“畢竟外頭冷些,墻根兒上殘雪都沒化呢——皇阿瑪還該穿暖些兒。”又對王八恥道:“把皇阿瑪的大氅帶著聽用。”

  禦花園離著養心殿並不遠,君臣父子四人沿永巷向北,過儲秀宮向東踅,坤寧門對面北邊便到。因太陽尚未正午,永巷高墻遮陽,蔭地裏走還有點涼意,及進禦苑大門,立時便覺一下子豁朗開闊。但見湛青無雲的天際東南一輪金烏明媚光艷,慷慨地將陽光灑落下來,宮中金瓦紅墻都融融與與沐浴在一片燦爛耀目的瑞光之中。園中翠柏、蒼松、茂竹、萬年青、金銀花、女貞子……諸多常青花木老葉幽碧崢嶸蒼翠,無數落葉喬木,雖沒有樹葉妝點,但或如虬龍夭矯,或似蟠螭相結,枝幹杈椏交錯,老根橫亙盤結,比之枝葉繁茂之時,另有一股遒勁雄渾的意味,乾隆一邊走一邊沉吟,似乎是在打腹稿作詩,又像在思量什麽,幾個人亦步亦趨跟著,一邊觀景,心裏緊忙揣測著應對乾隆說話。乾隆一直微笑著不言語,繞禦亭一周匝,忽然轉臉問紀昀:“方才會議,你有一陣子直想笑,是什麽緣故?”

  “啊——是……”紀昀再不防他張口頭一句問這個,怔了一下笑道:“臣是在想。皇上禦極四十年,春秋鼎盛間已經天下大治,臣鈍駑之材青蠅之志,能附於聖朝隆化之中,名垂竹帛之上,自然不勝榮耀歡洽。”

  乾隆不禁呵呵一笑,說道:“若說你此刻有這個想頭,朕信得及,方才會議時笑,不為這個。”紀昀見乾隆高興,笑道:“臣的心思難逃聖鑒。是因了工部尚書侍郎的名字有趣,又想起和阿桂說過的個笑話兒來,肚裏有點忍俊不禁。”乾隆笑道:“幾年事冗任繁,不聽得紀曉嵐說笑了。你本是天性豁達詼諧人,磨得快和傅恒一樣深沉了,悶葫蘆兒似的有什麽好?有笑話就說,逗朕一個樂子。”

  “皇上必定還記得,”紀昀說道,“黃尚書四年前調京後有個夾片折子,請調鴻臚寺或者是大理寺任卿貳。因為他本名‘仕郎’,又姓黃,同年們就給他起諢名兒‘黃鼠狼’,恰在工部當侍郎,官名兒湊起來仍叫黃鼠狼——竟是坐定了這名兒!所以一聽他改臣就想笑:黃鼠狼上樹(尚書)了!”

  眾人一聽都笑起來。乾隆想起來黃仕郎確實當面跟自己訴過苦,那臉吃了苦藥似的委屈無奈相至今宛然在目,聽到“黃鼠狼上樹”,一手加額看天上的樹影,笑得前仰後合:“再說一個,再說一個……”

  “下一個是陳家兄弟的。”紀昀一本正經說道,“是他們入貢那年,我還沒有進軍機。在傅六爺家吃酒,訥親阿桂、敦誠、敦敏都在。我去得遲些,在門外聽他們說笑行令,講到場裏文章。兩兄弟都吃醉了,硬要眾人聽他們背文章。皇上記得那個敦誠,最愛說笑的,在旁邊挖苦,說一個是狗吃屎文章,一個是狗放屁文章。”

  說到這裏,眾人想著當時熱鬧情形兒都已笑了,紀昀接著道:“……兩下都半惱了,鬧得沸反盈天,不依不饒的。我一進去都拉著評理,又要再背一遍給我聽。皇上,你知道聽這類文章多受罪呐——亂糟糟的聽有人罰我遲到酒,就說了個笑話罵他兩個,逗得大家噴飯一笑也就罷了。”說罷舔舔嘴唇。眾人聽得正興頭沒了下文,不禁詫異,李侍堯道:“怎麽,轟轟烈烈的,突然炮撚兒濕了?”乾隆也問:“什麽笑話?”

  “我說在家睡覺,夢見了宣聖王”紀昀款款說道:“宣聖王說你的文章我都見了,連你的門生同年,寫的那些高頭講章惡臭八比,失忠恕之道,存苛察之心,空言義理性命,罔顧國計民生、一類是吃屎文章,一類是放屁文章!我說,‘臣愚昧,實在不懂宣聖王的意思。’宣聖主說,“你沒見過狗吃屎,狗放屁?我趕緊回禮謝罪,說:‘回王爺,狗吃屎乃是臣所見(陳索劍),狗放屁乃是臣所聞(陳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