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6 於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寧宮阿哥受庭訓(第3/8頁)



  “旁邊那人也不認字兒,手裏拿著個燒餅吃著裝著看,聽人問話沒法回。木著臉說:‘燒餅。’

  “‘我知道是燒餅。我問那上面是什麽。’”

  “‘芝麻。’”

  “‘我說那些黑點子是什麽物事。’”

  “‘燒糊了的芝麻’……”

  她笑話沒講完,眾人已經笑倒了,乾隆笑得打跌,說道:“啞巴問話聾子打岔,真個好問好答!”一時間殿內嘰嘰咯咯笑語盈室,初進來時那種莊重拘謹呆滯的氣氛不覺已經化盡。

  “你方才說劉墉,是不是劉統勛的兒子?”太後笑了一歇,更顯著紅光滿面神定氣足,回問乾隆:“聽你上次說,不是放了道台了?”乾隆大笑道:“皇額娘,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劉墉的官早就比道台大得多了,如今其實是把他當軍機大臣用的,這就要放欽差大臣出差去了。”“阿彌陀佛!”太後嘖嘖稱賞,”他爹是忠臣,這又輪到他出來給朝廷出力了!還年輕著的吧?皇後,像這樣的臣子,往後還要給你兒子使。先頭薨了的皇後就待劉統勛厚。得便兒我娘兒們也接見接見,主仆情分上頭他就更加盡心不是?”

  那拉氏臉上已沒了笑容,她心中此時另有一般滋味。在乾隆的三十幾位嬪妃中,若論姿色,她原是最出眾的,乾隆翻牌子臨幸她占了一少半,但只是子息上頭艱難,頭胎生個公主,還沒有取名就夭亡了,二胎是兒子也沒保住。三胎生下阿哥叫顧琪,總算成立了,卻似是個“藥罐子”托生的,任憑人參補藥當飯吃,仍是今日傷風明日感冒,瘦得一把幹柴,風吹過來都搖晃著要倒,身體不好,讀書功課自然也就不成。在硫慶宮坐紅板凳的十有五六是他,於敏中雖不便打他的手板,出來進去的不見好顏色,連皇後也面上無光。自從端慧太子逝世,乾隆私地說話,興許是祖上風水有關,大清皇後的嫡子沒有上個循位登基的,就是日後遴選太子,颙琪這形容兒也斷沒有指望。劉墉就算是“保國老臣”也保的不是自己的兒。因此這話只能吊起她心中一縷酸味,勉強賠笑道:“老佛爺說的是!”乾隆卻想不到她此刻心境,微笑道:“老佛爺看得長遠,劉墉辦事沉穩幹練,相貌也像他父親,他的字比紀昀還好呢!太後皇後一見就知道了,於師傅也要進軍機,還有和珅、李侍堯。劉墉和珅一道出欽差,回來我安排他們進來給太後皇後請安——這好辦!”

  “和珅這人怎麽樣?我耳朵聽他名字聒出繭子了。”太後說道。“好像是管著崇文門稅關上的?”“和珅輕財好義伶俐可喜辦事幹練,處的好人緣兒。”乾隆思索著說道,“書讀得不多但記性極好。近些年來也頗知讀書養性。他下頭人緣好,上頭平常,進軍機歷練幾年就好了。”太後枯著眉頭想了想,說道:“他常進來到慈寧宮賬房結賬。我隔窗見過,似乎伶俐太過,帶點子柔媚小意兒,就是我們老屯子裏的‘能豆兒’那種人。阿桂這幾個上頭辦事的奴才原都是好的,選跟前的人得留心,別教一個耗子攪壞了一鍋湯。”她頓了頓,又道:“論理我不該問這些事。只是要忠臣,別哄弄了你。我不過白囑咐一句。”乾隆笑道:“母親從不幹政,這更不是幹政,這是金石良言。放心,我當然還要查考他們。告訴母親一句話,兒子不是個好糊弄的。沒有實在的政績,說得天花亂墜,單是乖巧會說話就大用,那我不成秦二世了?崇文門關稅一百多年荒著,收的銀子不見影兒,有時收稅有時又不收,沒有一點規矩。經和珅一整頓,關稅上的月例朝廷是免了,戶部內務府平白每年得一二百萬的進項。說外頭鬧虧空,我們皇家也是一個樣兒,為填虧空,都從各宮下等太監宮女衣裳飲食上頭克扣,今年您看就不同,大夥房裏夥食好了。不用吃黑心廚子的餿飯涮鍋水了。太監換行頭,宮女們頭面銀子也漲了。老佛爺要在觀音堂修個銅柱暖亭,多少年沒辦到,說起也就起了。還有您八十大壽我給您鑄的金發塔,金子也差不多斂齊了。銀子不能從國庫裏出,又不能從百姓身上打主意,哪來呢?這就是和珅的功勞,就是窮京官也都說和珅好,關稅理好了,每年規例銀子多了,能不叫好兒?和珅好就好在他是從官員身上打秋風,沒有傷到百姓。所以我才用他。”

  乾隆左右譬喻,深入淺出說了崇文門關稅和議罪銀制度的好處,怎麽開源節流,如何緩減戶部開支,於朝廷於官員於百姓有利,說得頭頭是道,太後聽得慈眉舒展,連一屋子宮嬪妃子都聽住了。太後笑道:“堪堪的兒聽明白了。鑄金發塔是你的孝敬。我看宮裏連鎖上的金皮都揭下來了,心裏不安,怪道的都又換了新鎖,原來你軍機裏添了個活財神。”說得眾人都粲然一笑。太後見他要去,說道:“天陰得重,風小雪花兒輕,這雪有的下的,你不要盡著自己跑,叫州縣官們去料理才是上理。乾隆笑著起身,對皇後道:“晚膳就在你那邊用。給預備點熱的。不要禦廚房裏的溫火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