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6 於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寧宮阿哥受庭訓(第2/8頁)



  “慢著!”乾隆叫住了他,“不許告訴待衛處和王八恥他們,仔細揭了你的皮!”宮裏太監和外頭的官這上頭心性兒一樣,都巴不得單獨跟皇帝侍候差使,王廉得了這道玉旨綸音不啻喜從天降,踢騰著腿歡跳著跑了。門上秦媚媚們這才看清是乾隆來了,忙不叠跑過來,又是張傘又是拂落雪,撮弄簇擁著進了慈寧門——從這裏進來中軸向北慈寧宮、大佛堂、兩三所平日是鎖銅的,由回廊向西折北進又一重院,是宮中之宮,再向北過壽康宮到後殿通是封窗遊廊。暖烘烘的熱氣撲人,滿都是妙鬢倩妝的女官侍女,連棉衣都不用穿,見乾隆進來都僵手退到兩側讓路。乾隆徐步走著,已聽裏邊鶯呢燕啼幾個女人說話夾著太後蒼老的說笑聲,他臉上已帶了笑容,疾走幾步進來,笑道:“母親高興!”卻見是定安太妃,十貝勒福晉陪坐在炕上,炕下椅上坐著皇後那拉氏、旁邊側立著貴妃魏佳氏、鈕祜祿氏、陳氏、汪氏、金佳氏和一群答應、常在、精奇嬤嬤,原來侍奉富察皇後的幾個有頭臉的丫頭已進了贊善、才入女宮的彩雲、墨菊等人,有的在炕蔔抹紙牌開交繩兒趕圍棋,有的簇擁在白發如銀的太後旁邊捶背捏腿,說笑逗樂子,一片融融熙熙笑語喧鬧,見乾隆進來,除了太後,呼地就地跪倒一片。皇後也緩緩起身含笑迎接。

  “老佛爺高樂兒呢!”乾隆笑嘻嘻說道:“兒子怕外頭大雪,老佛爺又要出去覽幸,著了涼不是玩的,太妃和十嬸也過來了,一堂和合喜樂的,我真該早點過來也享享這天倫之樂——這麽著就好,又暖和又大家一處,隔窗能看雪,也不得寂寞……”說著便要打千兒,彩雲彩卉幾個大丫頭忙過來扶起。太後見太妃和十貝勒夫人要偏身下炕給乾隆行禮,笑道:“這又不是正經宴筵朝賀,鬧起虛禮來就沒趣兒了——皇帝坐著吧!有外頭好聽的古記兒笑話說給我們聽聽,你還辦你的正經事去——你們大家該怎麽玩兒還怎麽玩,這麽著隨和兒我瞧著受用。”

  她這麽說,眾人只好都答應著,做張做智仍歸位去“玩兒”,但乾隆在場,怎麽作派都透著假,鴉沒雀靜的一聲咳嗽也沒有,更無人敢放肆說笑。太妃和貝勒夫人也都木著臉端肅而坐尋不出話來閑扯,乾隆笑道:“看來太後就像《紅樓夢》裏的賈母,我就是個賈政。我一來都變成了避貓鼠兒了,母親放心,我只稍坐坐就走,劉墉在軍機處等著我。這雪天怕房子壓坍了砸了人,我們要一道兒出去走走。”

  “敢情是的!”太後綻開滿臉皺紋笑道:“他們跟我說《紅樓夢》是禁書,皇帝原來也讀的麽?”“江南校書局原來開的禁書單子聽說是有《紅樓夢》。”乾隆笑道:“這書的名聲太大了,連八阿哥都自說是‘紅迷’。我叫內務府給尋來看,並沒有什麽違礙的去處,那寫的是明珠的家事,是才子之書。開四庫全書、查禁違礙字樣,是為端正學術有益世道人心。有些個詆毀列祖列宗的,大逆不道的,妄作華夷之辯的,煽動民變的嚴辦了幾個,下頭辦事人不能體諒朝廷用心,寧可過些子不肯不足,招得一些人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也是有的。上回一個知府,人家死了爹,墓碑上刻了‘皇考’兩個字,也報上來要打要殺,我說你讀過《離騷》沒有?‘朕皇考曰伯庸’,那還自稱是‘朕’,連屈原也是亂臣賊子了?——如今已經好多了。”眾人聽得都是一笑,乾隆被打起了興頭,接著湊趣兒道:“上回還有你好笑事。齋戒宮那個太監叫高雲從的,有人告他裏吃酒賭博,他說吃酒讀書是有的,沒有賭博。和慎刑司的人嚷著折辯。我從那過,心裏詫異:太監還有這樣雅的?叫了來問他讀誰的詩,他說最喜歡王土禎的《詠雪》。叫他背給我聽。他說,‘記性不好,頭一句是什麽什麽塵,第二句是什麽什麽魂,第三句忘了,第四句是狠的狠的狠的意思,……”

  一席話說得滿堂哄然大笑,底下“玩兒”的一個個都控身躬背彎腰捶胸,太後笑得連連咳嗽,端著茶杯渾身直抖,水都撒落出來。丫頭們一邊笑一邊給太後捶背,擦桌子抹水,只定安太妃十貝勒夫人是修煉到火候的老孀婦,又坐在乾隆上首陪太後,不敢放肆,莞爾而已,一時太後笑得緩過氣來,說道,“記性果然不好,四句詩一句也記不得。虧他還說是‘最喜歡’的呢!”說著又笑,眾人也都笑。皇後那拉氏笑著替太後揩於褂子擺上的水漬,說道:“難得皇上今兒個興致高,太後喜歡,就是皇上孝心到了。我也湊個趣兒——有個人,不認得字,也沒進過城,布告招貼兒也沒見過。這天進城,他爹說‘進城見事不要亂說,不懂問人,省得人笑話’。他進城到城門口,見一群人看告示,也湊進去傻著眼呆看,總歸是不懂怎麽回事,就問旁邊一個人,‘那是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