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 眾孝廉宵夜論科甲  群舉人聚談侃忠奸(第2/7頁)



  “這老小子真是八面玲瓏,順手就灌一大碗米湯!”惠同濟小口嚼著一片肉笑道:“錫寶有福攜帶一屋,你能輔政二十年而且是日進鬥金,咱們是小禿跟著月亮走,人人都要沾光了!”“功名的事誰說的定呢?”方令誠已吃完面條,用勺子在肉湯裏攪著撈肉,笑道:“我朝相國做到二十年以上的,康熙爺跟前的熊賜履明珠索額圖也有二十年。朱光標、尹泰不是正牌子。張廷玉不消說,從二十幾歲機樞參贊,七十懸車不許歸隱,是異數。乾隆爺手裏傅六爺是頭號紅軍機,紀中堂雖說早進軍機處,去年才拜大學士,阿桂中堂尹中堂也都年頭兒不夠……我朝公明正道的二十年宰相還真是不多——”他突然想到,熊賜履明珠索額圖三位前朝名相都是或黜落或囚禁;張廷玉幾番磋跌才得了死後榮名;慶復訥親甚至做了刀下之鬼,傅恒尹繼善雖然聖眷不替,年紀不大都病得七死八活……“而且本朝宰相多不善終”一句話生生吞回肚裏。

  眾人見他突然打住,不言語低頭在湯裏撈肉,一副神情專注的模樣,都覺得好笑,吳省欽嘆道:“宰相在位時日長短與國運相關,大凡治安穩定國祚綿長,宰相也就坐得穩。漢周勃是三十四年、灌嬰三十年;唐郭子儀二十六年、文彥博五十年、趙普二十九年、李林甫是十九年、楊士奇是四十三年、楊榮二十年、謝正廷三十年。至於南宋未年宰相甚至數月一換,明崇禎十六年五十四相……這些宰相也都是人中之傑,奈何國家氣數已盡,也就跟著倒黴的了。”方令誠笑著反駁道:“國運不昌宰相就換得勤?魏司馬懿是二十二年,隋楊素是二十六年,五代馮道長樂者子歷事四朝,改朝換代都無礙的!還有曹操,建安二年拜司空,到丞相魏王終,在位二十五年——你倒說說看!”

  “令誠說的是。宰相在位長短與國運無關。祖上有德、自己修德,忠臣輔佐明主,自然錦衣玉食,大官做得長遠。”馬祥祖一直側耳靜聽,忍不住插話道:“別的我不敢說,曹操就是大忠臣、司馬懿也是,這樣的臣子執掌朝綱,皇上哪有個不放心的?聖眷好,自然做得長遠。”

  馬祥祖平日為人並不迂腐,沉湎制藝,八服制藝為蘇東之首,曾出過幾部墨卷講章的,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眾人以為他調侃戲謔,都不大在意。只方令誠讀過他的文章,知道些底細,見馬祥祖一臉鄭重其事栗栗敬畏神情,試探著問道:“足下讀過《三國演義》麽?”馬祥祖剔著牙縫吐了口什麽,無所謂他說道:“哪還有大過四書的書?家父打我們懂事就教訓,關漢卿的《紅樓夢》、施耐庵的《搜神記》、羅貫中的《西遊記》……這些書統可一火焚之!《三國演義》不是蒲留仙寫的麽?是才子書,我小時偷著看過一遍,那裏頭都是裨官野史齊東野語不足寓目,再不然就是說鬼說狐,講神說佛的因緣故事,很沒有趣味……後來大人見了,打一頓,書也燒了,從此我不讀那些書。”他舐舐嘴唇,又旁若無人喝湯。眾人早已聽得癡癡茫茫,至此才明白此人竟是經史子集一概懵懂野史小說統統糊塗,不禁一片笑不可遏。方令誠因正色說道:“令尊庭訓風範令人敬佩。如今還有幾人懂得這個道理的?其實就是司馬遷的《史記》、屈原的《離騷》這些書也都很可以一火焚之的,留下一部《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足夠我輩讀書人受用的了。”馬祥祖道:“是,這正是家父教訓的。”

  “不過呢,入場總為做官,忠臣的名字不能不記得!”方令誠一臉肅然,沖著發愣的馬祥祖道:“像馬兄方才說的曹操、司馬懿都是吾輩楷模。但馬兄知不知道,史上頭號忠臣可並不是曹操,那是有個‘淩煙閣排行榜’的!”

  “那……誰是頭號呢?”

  “趙高,秦時的。”

  “哦……再接著呢?”

  “王莽。”

  “這這是第二了。”

  “再接著才是曹操、司馬懿。”方令誠忍著一肚子笑,掰手指如數家珍,“這只能揀著有名的說,隋朝楊廣是聖明人子,手下都是忠臣,到了唐朝、像楊國忠、李林甫、盧杞,宋朝的蔡京、高俅、秦檜,明朝的嚴嵩嚴世蕃爺倆、王振、魏忠賢——這都是臣子榜樣,要記得牢了,將來金殿昭對,萬歲爺問“馬祥祖,你做臣子以史上何人為典型?’你就只管磕頭,說‘臣要學曹操,鞠躬盡瘁死而後己,當一個丞相魏王輔佐吾主!’——那多得意!”馬祥祖忙擺手遜謝道:“我哪裏有那樣福氣!能做到魏忠賢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