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5 嶽鐘麒孤膽登險寨 忠傅恒奏凱還京華(第2/7頁)



  “嶽老爺子發光了!”朵雲已經到了寨門,火把影裏見嶽鐘麒威風凜凜精神抖擻,也是心下欽敬,一笑說道:“這是我們迎接貴賓的最高禮節,諸位不要驚疑!”說著迎了出來,向嶽鐘麒曲肱攤手一禮。嶽鐘麒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只點了點頭,說道:“你看我鎮定,擺這樣的陣勢,我也有點心驚呢!只是我已過古稀之年,甚麽也都撂開手了。你的漢話畢竟不地道,應該說我‘光火’,沒有發光這一說——莎羅奔呢?就按歲數輩份,他也該接我一接的。”朵雲繃住了嘴唇,略一思忖答道:“我知道您討厭我。這世界太大了,漢人不懂的事情不一定就是錯的,而且漢人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打算懂,他們總是自以為是!南京秦淮河北京八大胡同都有上千的妓女,是官員們常常光顧的地方,但有哪個女人嫁兩個丈夫,就會象個巫婆一樣小看她詛咒她!啊,我們不談這件事,您不是為這個來的,我也不想談——我的丈夫應該來接您,但他受了傷,被你們的槍打傷了,他在寨裏等您。現在您是我們尊貴的客人。請!”說罷將手一讓。

  嶽鐘麒象猛地被人往口裏塞了一團雪,又冷又品不出滋味。孔孟之道連書帶詮釋,“學問”汗牛充棟,要回駁朵雲這幾句話,竟一時尋不出頭緒,甚麽“事夫如天”“從一而終”“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這類話頭沒有根據,也說不清分寸道理,且亦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啊”了兩聲,笑道:“朵雲小姑娘和老頭子算舊賬了!幾十年的陳谷子爛芝麻了,我都忘記了,虧你還記得!小羅羅子受傷了麽?快帶我去看看!”說著便走,看著前面火把夾道裏閃著寒光的兵刃,若無其事地行了進去。藏兵們聽嘎巴一聲號令,“呼’’地將火把平舉下去,都彎倒了腰,蜿蜿蜒蜒曲折而上,象煞了幾個人在一道火溪上徜徉而行。

  “老爺子好膽量,我還記得魚卡那一場血戰。您真是威風八面啊!”出了火把火槍儀仗隊,已到崖洞口,這裏風大,剛從亮處出來,四周驟然暗得難辨道路,朵雲在前面放慢了腳步,深深吸了兩口清冽的空氣,說道,“您在青海,接濟了我們不少糧食鹽巴酥油,還有藥物衣服帳篷,幫我們渡過了兩個寒冷的冬季……您看,我不單記得您不好的事情吧?”

  嶽鐘麒蒼重地嘆息一聲,說道:“君子愛人以德報怨以直。功我罪我,都由你。”朵雲聽著突然一笑,說道:“老爺子太多心了,你說我的壞話,我也說過你‘老不死的’——也是壞話,已經扯平了。連我在內,這裏的人都十分尊敬您的。我也不是忘人大恩記人小過的那種人。——噢,我的故紮!您在這裏!”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叫道,嶽鐘麒這才看見,莎羅奔不知甚麽時候已經出來,魁梧的身影站在崖洞口板皮木料夾起的過道大庭口,連火把也沒點,暗得影影綽綽只見身形,瞧不清臉色。

  “我們就在這裏談吧。”莎羅奔的聲音有些滯重,“洞裏全都是傷兵,還有老弱病殘的部民——點幾枝火把來,給嶽軍門熱一碗青棵酒!”

  火把點亮了,嶽鐘麒這才看清,雖然只是“過庭”,也是足可容一百多人的大山洞口,頂上巖穴嶙峋巨石吊懸,兩側後方都用木板夾得方方正正的,有點像中原叫堂會的大庭。中間擺著粗糙的木桌,放著瓦罐飲具一應器皿,幾張條凳木墩也都粗陋不堪,四周彌漫著肉類的焦糊味還有藥味……他這才看見仁錯活佛也在,穿著袈裟坐在西壁木墩上。

  “請坐。”莎羅奔臉色陰郁,大手讓著,“您坐上首。”他頓了一下,看著人給嶽鐘麒端上了酒,才坐下,語氣沉重地說道:“真不願意這樣和您見面,因為我們過去有過深厚的友情,一向是把您當作長者和前輩看待的。但現在卻是交手的敵人。”

  嶽鐘麒的神色凝重下來,掃一眼四周虎視眈眈的衛兵,朵雲、桑措還有嘎巴,許久許久才透了一口氣,問道:“聽說你受了傷,無礙的吧?”

  “兩陣交鋒,這是平常事。”莎羅奔也沉默了很久才說話,聲音象從壇子裏發出來那樣沉悶:“臂上被火槍打傷了十幾處,這沒有關系,我心裏受的傷比這重得多!你過寨門看見了,那上邊懸吊著葉丹卡兄弟的頭顱。我在昨天按照我們部族的規矩殺掉了他,天葬了他,只留下頭顱,讓其余的部眾知道挾私報怨不顧大局的人應該受甚麽懲罰!”

  原來如此!嶽鐘麒略一回顧金川之役,已知葉丹卡死因,他點點頭,說道:“這種事我也處置過不只一起,除了正法沒有別的辦理。”“你的來意我知道。”莎羅奔道:“葉丹卡如果遵命,大金川兆惠軍救援喇嘛廟,他的三千軍馬攔腰襲擊出去,我至少還可以在金川再打一天一夜,可以捕捉三百到五百官軍到崖上來。我可以更尊嚴地和你坐在一處說話!他竟在千鈞一發時候背叛我,背叛他的部族父兄,眼看著我敗退刮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