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1 貴婦人慈心憫沉淪 帝乾隆雷雨理國政(第4/7頁)



  “左不過你的荷包想我的銀子就是了。瞧著你比上次見更精神了呢!”馬二侉子笑道,“你這句話似模似樣是行院裏婊子見嫖客的套頭兒。昨晚我去春香院,花大姐兒也是這麽說的——”說著,從腰裏取出二十兩一塊台州紋餅兒,“你五兩,下剩的照老規矩給劉琪任老他們幾個分——只別叫你們頭兒魏成知道,稟了老爺訓斥你們,老馬就管不到了——老爺這會子作麽呢?又在書房裏寫書?”

  王成飛快塞了銀子,一邊前頭帶路,呵腰陪笑說道:“老魏犯了老寒腿,老盧回河間府辦事兒去了。府裏現今真是山中無老虎!我們沈姨娘現病著,太太是個四門不出的,還有兩個姨娘也主不了事。二門外頭跟捅過了的馬蜂窩似的亂成一團——這邊走,老爺在書房那邊呢——今兒午飯過桂中堂就過來了,在花廳裏頭說話。桂中堂從來是說完話就走,你在書房等著就是了……”那紀昀宅院無論體制規模大小都遠不能和傅恒的國舅府有比較,只是一個四合院進一重再一個四合院房舍相連,天井狹小甬道偏窄,七折八彎轉著到西邊一個小小花園,看去才略開闊了些,便聽紀昀正在侃侃而言:“最禍害百姓的,一是吏,二是衙役,三是官員眷屬,四是官員家人仆從……前朝諾敏是這樣,今朝王稟望、勒爾謹也是這樣,這四種人無官之責有官之權,一般官員除了撈錢,也還要顧及考成名聲,這些人除了銀子甚麽也不想,依草附木怙勢作威——”又聽阿桂的聲氣插口道:“是爪牙!”

  “對,是官員的爪牙!”紀昀滋滋地抽著煙,“爪牙撲在身上又抓又撕又咬,百姓直接感同身受,若論心裏的恨,比恨官還要切齒。所以甘肅的案子,凡牽連到此輩人物,不必請旨,刑部就能辦,該打的該枷的該流的一例成依律從嚴發落。”他一邊說,阿桂一邊“嗯”,說道:“回頭和劉公議議,這是我們就有的權。我的想頭借這案子嚴辦一批敲骨吸髓的爪牙,可以示朝廷至公至明的大義,給一些鼓噪不安的百姓出出氣透透風兒,戾氣只怕就少些。只是不能顯著軍機大臣們太心狠手辣了,也不能太順一些刁民的心。有一等不安份人,日日盼著大亂,恨不得狗屎盆子扣了天子明堂,恨不能所有官員一古腦兒殺盡了才解恨出氣,也不能遂了這起子小人的願!”他正說著,突然沖窗外喊道:“那是老馬麽?你這冶遊神怎麽跑這來了?進來吧!”

  “哎!來了!”馬二侉子正拾級上階要進書房,聽阿桂叫自己,冷丁地嚇了一跳,忙滿面堆下笑,三步兩步進了花廳,果見阿桂盤膝坐在榻上,手拈著葡萄幹兒品嚼說話,紀昀在榻下卷案旁握著烏木大煙鬥剔煙油兒,便幹凈利落打了兩個千兒笑道:“早聽人說桂中堂文武全才,武功高強賽如黃天霸,果不其然!您又不臨窗,窗戶上又糊著紙,我在院裏走就聽出來了!”

  他這一頓“武功高強”奉迎得不三不四,紀阿二人都是一怔,聽著又復大笑,阿桂笑得身上顫,說道:“下回見我該是飛檐走壁鐵布衫刀槍不入飛鏢打出二百步穿楊落銅錢了!——你從這竹簾子看,看不見你進院子上台階麽?”馬二侉子順他手指往外看,不由的也笑起來,故作小醜叨了一句戲詞兒:“喂呀呀——原來如此!”因見案上搭著兩張宣紙,上頭墨跡縱橫尚未幹透,湊近了問道:“那有這麽長的中堂聯子?敢怕是楹聯吧?上回我弟弟打廣裏過來,他在那開著字畫店,把桂爺賞我的字掛出去當門面,誰知有個扶桑國的富客,出價六百兩硬要買去——今兒既寫字兒,二位大人索性再賞我一幅——”說著看那楹聯,只見黑頓頓的顏體寫著:

  堯舜生,湯武凈,五霸七雄醜未耳,伊尹太公,便算一只要手,其余拜將封侯,不過搖旗呐喊稱奴婢。四書日,五經引,諸子百家雜說也,杜甫李白,會唱幾句亂談,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沿街乞討鬧蓮花。

  馬二侉子笑道:“虧這番議論,是戲台楹聯吧?便宜了戲子們!”

  “那是皇上給圓明園新修戲台寫的主聯,別瞎議論!”阿桂說道:“東頭那幅是紀公的次聯,你看如何?”

  馬二侉子聽是乾隆禦筆嚇得心裏一沉,忙轉過東邊看紀昀的,卻是隸書:

  出將入相,仔細端詳,無非藉古代衣冠,奉勸眾生愚昧。

  福善禍淫,殷勤獻演,豈徒炫世人耳目,實為菩薩心腸。

  心下惦啜,婉約工巧,自是紀昀的好;若論氣勢雄闊議論奇偉,比起乾隆一聯就差得遠了,已是品評出高下,口中卻道:“皇上的聯氣概宏大別開生面,紀公議論深邃道心精微,與主聯表裏相彰,真稱得上是珠聯壁合!”說著不住稱羨,又誇“字好”。紀昀笑道:“你這人就是善拍馬屁!真正字寫得好的不是我也不是阿桂,是劉墉,功底紮實又求新變意,連尹繼善也不能望其項背!你這馬屁精上回說硯好,又說硯銘好,我刻了一方給你留著。聽說去了怡王府,又說門窗好,我去看看,木雕十八學士過瀛洲,也並不出色,問你,你說是紫檀木的,原來是質料兒好!”馬二侉子一眼見壓卷一方新硯,取過來看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