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1 貴婦人慈心憫沉淪 帝乾隆雷雨理國政(第2/7頁)



  郭絡氏心裏一酸,便用袖子抹淚兒,泣聲說道:“如今家敗人亡,走到哪裏都人憎狗嫌的,難得你還這麽待我……雖說咱們是姑侄,論起歲數我比你還小著兩歲,你就當我個妹子就好。你忙,我不能多耽誤你。我是想,皇後娘娘薨了,已經有大赦詔書頒下來。高恒雖說沒材料不成器,先前也受過朝廷褒揚,且是他在八議裏頭的數……我妹子是跟老佛爺的人,也求過太後的恩典。他的事只求饒他一命,回來皇莊子上我們夫妻種地去……”說著帶了嗚咽,直要放聲兒,強忍著只是抽泣。

  “老佛爺是怎麽說的?”棠兒滿府裏都是人,只盼她早走,聽見這話,想了想,太後慈寧宮裏有個叫迎兒的確實也是一族,該是郭絡氏的遠房妹子,怔了一下,關心地問道:“老佛爺恩允了麽?”

  “那時候兒皇後娘娘還沒出事,老佛爺說這要看軍機處他們怎麽議。她老人家最是慈悲為懷的,說是‘人命關天的,得超生要且超生’……”

  “你如今怎麽想呢?”

  “我想六爺金川的差使這就要辦下來了,他必回北京的。六爺一品當朝主持軍機處,桂爺、紀中堂、劉中堂、尹中堂都瞧他的眼色,萬歲爺也從沒有駁過六爺的條陳……”

  “你別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棠兒沉吟道:“高恒和錢度的案子,面兒上瞧是劉老中堂主持,其實從起首到審理,都是萬歲爺提調著一步步走的。上回跟你說別亂走門子,是真情實語,不是打模糊兒糊弄你。捅到禦史那兒,沒頭沒腦再奏一本,你那不是雪上加霜?不是我站幹岸兒說河漲的話,男人在外頭做事從不和家裏商量,待到出了事還要累你替他上下跑腿說話。再不要白給人填還銀子了。待到皇上回來,軍機處自然要議。你要信得及我們老爺,能說話能留地步兒處他不會落井下石的。我們兩家通好,你要信得及。你一趟一趟往這走動,老爺反倒不好說話。你細思量,我說的是不是?”

  高恒夫人聽了,揩淚泣道:“太太這話極是的。十六爺福晉還有十二爺二十四爺那府裏也是這個話說——只好聽他的命就是,我已經盡了心……我想,高恒雖不好,如今天下有幾個好官?甘肅的勒爾謹、福建的王稟望也奉旨拿了,牽扯一二百官員都要革職拿問!這麽多拆爛汙的,有多少不在八議裏頭的總不成葫蘆提都一鍋煮了。萬歲爺是性善信佛的人,必要甄別的。也要容許改過自新的。象盧焯,當初殺了也就沒了,起復出來照樣兒給朝廷出力……”她絮絮叨叨又反復譬喻許多實例,棠兒捺著性子又勸又慰,好容易才打發她辭出去了。棠兒也不送她,從偏門進來,見家人們正擡桌子布置席面,叫過一個小廝吩咐:“把我南邊那間房打整出來,中間隔上竹簾子,請馬先生過來說話——席面上不要上酒,就是便飯。夫人們有事要回去的也不必勉強,把還人家的禮封好送轎子上就是。”說罷又進北廂和丁何二人閑話。聽稟說房子收拾停當,隔門又進北廂第二間,坐定了吃茶。馬二侉子已經進來,就竹簾外一個躬身,陪笑道:“給六奶奶請安!聽他們傳‘馬先生’,弄得我臆怔,半晌才明白是叫我。我是六爺門下老跑腿的了,奶奶只管還叫我馬二侉子就好!”

  “你如今是觀察,是道台職分。在外頭那還了得?坐八擡大轎了!”棠兒隔簾看他,方臉小胡子小眼睛,穿著又寬又大的石青袍子,手握一柄湘妃扇,袖子翻著雪白的裏子,又似不修邊幅又似幹練灑脫,暗地一笑,說道:“你很辛苦的,過了湖廣又去雲南給我采辦,著實生受你了。等老爺回來再謝你吧!”

  馬二侉子夤緣紀昀的臉面結識了傅恒,幾年來這府門檻都踢平了,都是這樣和棠兒見面,他一本正經坐石窗前,睨著目光想往簾內看,外頭明裏頭暗,甚麽也瞧不見,便看墻上字畫,欠身說道:“我仍舊是個皇商,能給六爺奶奶跑腿辦事是我的造化。奶奶千萬別說‘謝’的話,那見外了。我這次去雲南卡瓦銀礦,又見了吳尚賢,他孝敬老莊親王、阿桂夫人和六奶奶每人一尊銀佛,十斤蛇膽。沒有寫進禮單裏頭,也請奶奶嘉納了……”棠兒想了想,問道:“這個吳尚賢,是不是上回雲南總督張允隋說的想開礦的那位?”“礦他是早開了的,如今哪裏還有甚麽礦禁?”馬二侉子笑道:“吳尚賢是雲南石屏州秋水村一個泥腳杆子,獨自闖卡瓦,創下偌大事業,想給朝廷出點子力爭個功名——緬甸那國裏如今亂著,中央朝廷和各部酋長鬧生分,卻都和吳尚賢兜得轉呢!自我大清興國,緬甸一直沒有朝貢。您別瞧吳尚賢不起眼兒,他正想說合緬甸王稱臣納貢——您見圓明園裏那些大象,老死得沒幾頭了,那都是打緬甸貢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