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9 賢皇後撒手棄人寰 小阿哥染痘命垂危(第4/8頁)



  “圓明園還是要修。”乾隆在雨灑語桐的沙沙聲中徐徐說道:“不過工銀料銀由內務府竅實核定之後,戶部奏準再拔給施用,由工部派人監督,這是大項支用銀子,軍機處不能不聞不問。”

  “是!”

  乾隆仰起臉凝望著梧桐樹的枝椏,仿佛有點自失地掠過一絲笑容,又道:“傳旨給戶焯,給他加兩級,黃河口疏浚了,長江口也要疏浚,淤出的海灘田移交給鹽政司曬鹽。黃河淤涸田得高恒的案子結了再議。還有——這次南巡雖沒有擾民,各地官吏迎送車駕也有不少供億,頒旨天下,再次赦免天下錢糧。”

  疏通黃運、揚子江入海口,建鹽場獲利,紀昀劉統勛都沒的說,但赦免天下錢糧,國庫歲入立刻少去五千萬兩收入,兩個人便不免犯躊躇。紀昀猶豫著剛說了句“用銀處太多”,便被乾隆打斷了:“民有恒產本固邦寧——這還是你紀昀講給朕的。只不要委屈了太後的用度,連朕在內部可以節儉些兒的。就這樣定了——哪裏就窮了呢?戶部那裏的底賬朕心中有數!”因見秦媚媚從東角門閃出來,望一眼自己,側身呵腰站在丹墀檐下肅立等候,便知皇後那邊有事,無聲嘆了口氣,卻招手叫過蔔禮:“他們送來的牡丹呢?不進殿了,搬出來就這裏賞劉統勛和紀昀。”又道:“本來還想一處再細議一下,就這樣吧,你們按這幾條斟酌,看有沒有闕失遺漏處,擬出旨稿朕再看。”

  說話間蔔義已督著小蘇拉太監擡過花來。紀昀看時,兩盆花都約可三尺高矮,俱是有名色的,一株“魏紫”一株“姚黃”,各有兩三朵怒放盛開的,朵兒有碗來大,其余五六枝骨朵半隱半現在墨玉般的枝葉裏,剛從殿後雨地裏挪來,粉瑩瑩顫巍巍含珠帶露茵蘊綽約,喜得拍手笑道:“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天顏,真真的洛苑仙葩曹後玉影,華貴雍容世間無敵。”劉統勛笑道:“前日見你作詩,還在數落壯丹,這會子如何歡喜得瘋魔了?”兩個人忙提袍叩謝恩賞。乾隆笑問:“紀曉嵐還有數落牡丹的詩?吟來朕聽聽!”

  “那也是情隨事遷,以壯丹借喻而已,若是實指,老劉就辜負皇上的心了。”紀昀笑道:“當時說起福建王稟望送的嘉禾,一莖玉穗,畢竟沒一粒籽兒,又說到牡丹,才引了元人一首詩一一棗花似小能成實,桑葉雖粗解作絲。惟有牡丹如鬥大,不成一事又空枝。——若說這詩,雖然算是翻韻,終究太煞風景,僵板直硬,說給皇上一笑而已。”

  乾隆點頭說道:“你不用辯解,這不是詠牡丹,是借喻事物嘛!作詩和學術是兩回事,像陸稼書詠佛,說‘亦是聰明奇偉人,能空萬念絕纖塵,當年可惜生西土,來聽尼山講五倫’。議論是絕頂見沒了,未免道學氣太重,一門心思格物致知,寫出的詩就毫無意趣。”他取出懷表看看,又道:“沒時辰搬弄詩詞了一—王八恥,劉統勛和紀昀在偏殿賜膳,你留下侍候。送回兩位大人你再進來。”說著,便從廊下西階拾級升階,過丹墀踱至殿東,一邊下階,一邊問道:“秦媚媚,這會子都有誰在皇後那裏?”

  “回主子話!”秦媚媚溜腰兒跟著乾隆趨步走著,陪笑道:“方才老佛爺來過,午膳就在娘娘那邊進的。那拉貴主兒也過來了的,瞧著主子娘娘睡沉了,陪著老佛爺過去了,方才娘娘醒來,氣色不好,胸口悶堵得慌,出了一頭的冷汗。葉天士正在給她行針,奴才看著他有點慌神,就出來報主子知道。”

  他說著,乾隆驀地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腳下已加快了步子,從殿東月門出來,沿一帶濕漉漉油亮亮的卵石小徑,也不循正道,徑從後宮東掖門進去。一路霏霏細雨淋著,待到皇後正殿外滴水檐下,發辮上臉上已滿是水珠。彩雲墨菊翠珠幾個大丫頭早已看見,略一蹲身便趕著給他更衣,退了青緞涼裏皂靴,換上一雙幹松松的沖呢軟拖履趿了,只穿一件滾金龍邊海蘭寧綢單袍,輕手輕腳跨進殿裏。

  殿中彌漫著濃烈的藥香,幾乎嗅不到那幾縷裊裊幽幽寂寞升空的檀香氣息,正中須彌座上的黃袱墊枕和座前的拜墊靜靜地擺在那裏,周圍各按位序侍立著二十兒個宮女太監,仍看去空曠岑寂得象一座荒廟。盡管南壁一色俱是大玻璃嵌起的窗戶,乍進來他還是覺得暗,立在禦座前定了定神,仿佛要透出一口壓抑的郁氣,仰著臉凝視片刻殿頂的藻井,移步向東暖閣而來。秦媚媚微一呵腰,為他挑起簾子,便聽皇後低弱得幾乎耳語般的聲氣:“是皇上來……了……把座兒往榻前再……移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