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6 遊宮掖皇後染沉疴 回鑾駕勉力全儀仗(第5/7頁)



  乾隆處置太監誅戮殺伐從不皺眉,心腸之狠曠代罕有,太監與外吏小員偶有口角,也素是個“有理扁擔三,無理三扁擔”的章程。但“君子不近皰廚”,此刻在舟上,無法回避他絕望的哭聲,也不能就地打死,聽到“七十歲瞎眼老娘”不禁心裏一動。臉上顏色已和緩下來,看著蜷縮成一團的蔔義說道:“朕熟讀經史,寺宦內監禍亂國家的事枚不勝舉,亡秦、亡漢、亡唐、亡明都因太監擅作威福、浸淫放縱秉持國柄。所以太監犯過決不輕恕,因為太監是小人!你自思量,今日你無意傳錯旨意可以不糾;明日有人假傳聖旨何以為法?你就哭出三江淚,能擔起這個幹系?”他把話說到十二分無望,踅身取茶,見王八恥口角帶笑,知道他幸災樂禍,厭惡地轉過臉來,接著說道:“所以甚麽無意、甚麽初犯、甚麽侍候多年,這些由頭不能恕你一死。但朕看你此時念及老母,尚是一個孝子。沖這一條饒你,皇後病重,也算放生為她祛災。但有罪不能不罰——你進京途中在王恥手下聽招呼。內宮事務是皇後作主,回京娘娘身子大好了,自然有個發落。”說罷站起身來,也不管顧搗蒜價磕頭謝恩的蔔義,吩咐道:“停舟!朕要去給太後請安,順便看看皇後。”

  一百多艘禦舟上的水手都是太湖水師裏精中選精的強壯兵丁,前後聯絡白日打手旗夜裏掛號燈,饒是如此便當,浩浩蕩蕩的舟艦也好一陣子才停下來。橋板搭岸,允祿紀昀劉統勛尹繼善四人早已趕到岸邊長跪在草堤上,看乾隆時,已從艙中出來,頭上戴一頂明黃貼邊青緞瓜皮帽,醬色湖綢袍套著雨過天青套扣背心,青緞涼裏皂靴在橋板上橐橐有聲下來。幾個人仰視一瞬忙都伏身叩頭請安,雖然只能看見乾隆一擺袍角,都覺得有一股威壓氣勢,逼得人不敢擡頭。

  “都起來吧。”乾隆淡淡說道。

  尹繼善和紀昀都是懷著鬼胎,心裏忐忑著站起身來,見乾隆並沒有不予之色,才略放了些心。紀昀摸得乾隆秉性熟透的人,情知不能葫蘆提蒙混過關,見尹繼善猶豫,忙又跪了說道:“臣有錯誤之處要請皇上降罪。王稟望處分,昨日奉旨,‘你已東窗事發,今日就有旨意。與勒爾謹革職聽勘,由劉統勛派人查看家產。’但今日接駕他也列班參與。臣與尹繼善背地私議,也許皇上另有敕命,但問王稟望,他說皇上賞收了他的書,臣等才知道傳旨有誤,把臣的萏蕘之見誤傳出去了。臣是當值軍機,疏於查實,自有應得之罪。”說罷垂下頭去。尹繼善這才知道事情不小,一提袍角也跪了下去。劉統勛原見紀昀和尹繼善在班裏私下嘀咕,此時才明白這档子事,皺眉說道:“其實就是現在下旨,捕拿起來也很快。不過既是傳錯了旨意,眾人都知道賞收了他的書,此刻拿人抄家,倉猝之間容易引起誤會。臣可以立刻擬票,著山西陜西臬司衙門撿看過往驛傳私人函件,如果有通情串意的信,倒事先有了證據,將來審理起來容易得多。還要防著他得知消息,暗地藏匿財產,這件事卻要著落在尹繼善身上。”尹繼善忙道:“我送駕到高家堰快馬返回,立刻著手布置!”

  “這才是補過之法——已經錯誤,請旨處分何益?一切等回京再說吧。”乾隆擡手示意二人起來。看了看後邊的船,皇後的座艦也已搭了橋板,岸上停著一乘四人擡明黃亮轎,轎旁還有只黑不溜秋的大叫驢在堤上啃草,便知太後和葉天士也去了皇後船上。他收回目光,又問道:“阿桂那邊有沒有信?”

  “阿桂有信。”紀昀肅恭回道,“阿睦爾撒納已經到了張家口,遵旨在北京給他找了一處宅子,是郡王府規制。來信說北京今年溫暖,阿桂他飲食不留心,痢瀉不停,接旨禦駕返鑾,已經安排禮部和順天府籌辦迎駕事宜,他自己要到保定接駕。請旨是由潞河驛入京還是朝陽門碼頭。信中還說睞主子和小阿哥爺子母健康,請聖躬放心。”說著將信函雙手捧上,“還有盧焯也有請安折子。附來的折片說清江口黃河疏浚正在緊要關頭,要趕在桃花汛來前完工,恐來不及趕到高家堰迎駕,疏浚之後要補高家堰到清江口一帶堤岸,防著菜花汛決潰,甘陜多雨,下遊要萬分警惕,不能迎駕事出國政,請皇上恕罪。”

  乾隆駐足聽著,滿意地一笑,說道:“這何罪之有呢?告訴他,只管用心辦差。他讀陳潢的《詞防述要》,‘河口清沙一丈,河床沙落三尺’,朕推詳道理,可以一試。傳旨——賜盧焯人參一斤,飛騎賜阿桂續斷①二斤。寫信給他們,著意留心身子骨兒……”說著便走,允祿忙率眾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