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4 油滑老吏報喜先容 風雨陰晴魎魈僭功(第4/6頁)



  “百姓呢?有沒有驚擾地方?”

  紀昀雙手一合十指交叉,感嘆道:“這正是難能可貴之處!臣入軍機處有年了,大凡剿匪出動官軍,一半殺土匪一半傷百姓,甚或割了百姓人頭冒數請功的比比皆是!匪寇雜居民宅,一個百姓也不誤傷,此事前所未有!以三百官軍二百衙役生擒二百慣匪惡盜!這樣少的兵力如此大的建樹,直是史無前例!福康安劉墉尚是風華青年,乃能如此果決剛毅,智珠在握,也實出臣的意料……”弘晝是在座最知道乾隆和福康安底蘊的,生怕這位舌生蓮花的老翰林把好話說盡了,忙笑道:“傅恒整日訓斥福康安要防著‘快牛破車’,又是甚麽‘趙括馬謖’!老劉頭更是見兒子就眼裏出火,訓起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兩個後生子虎犢出山一捉一群狼,看這兩個老家夥甚麽話說?”尹繼善和嶽鐘麒眼見乾隆高興得臉上放光,笑得竟有點傻裏傻氣,誰不要湊趣兒?趁熱打鐵就腿搓撚兒大捧道:“這是比打野戰難十倍的事兒,兩個年輕人舉重若輕辦了下來,匪患消彌還在其次,朝廷又得兩個出尖兒人才……”“極盛之世人材輩出是朝廷社稷之福……”“唉……把我們這輩人比下去了……”“看他們的了……”一遞一句詞連詞話套話就說得一車滿載包兜不住。

  “這事棠——”乾隆高興得坐不住,脫口而出,本想說“棠兒知道不定多歡喜呢”,生生把半截話吞回肚裏,因見皇後跟前使喚丫頭彩卉過來,料是聽見了這邊動靜,因笑道:“沒有生氣的事,大家高興著呢——回去稟皇後,福康安拿賊立功了——呆會兒和五爺一道過去說……”彩卉笑著答應退了出去,乾隆轉圜過來接著道:“倘若傅恒劉統勛知道,不知是愧是喜?——信帶來了麽?朕說呢,紀昀進來就面帶春風,敢情憋著一寶!”

  紀昀心裏叫聲慚愧,忙抽出信來雙手呈上。乾隆接過一看便道:“姓葛的好字,寫得精神!”便凝神細閱。眾人端坐注目,只見乾隆時而斂眉凝目,時而頷首微笑,時而俯仰沉吟,時而撫膝慨嘆,未了笑著遞給嶽鐘麒:“你們也看看!難為這兩個年輕人少壯有為,很給朕爭臉……葛孝化的文章寫得也好……”紀昀有的沒的談笑風生,比出康熙年間劉七麻子一案,又比蕪湖鹽商放炮造反,連著說齊二寡婦一枝花諸人,又比論傅恒黑查山,雍正朝名臣李衛招安竇爾敦……種種前案殄滅割據逆案人犯,優劣長短相互輝映參照。“大小之勢對壘之形雖然各有同異,哪一案不要耗國庫數十百萬,哪一案都有誤傷良民的……”中間夾著弘晝插話湊趣兒,把乾隆聽得樂不可支,因道:“老五說的不錯,這確是國家祥瑞之氣。聖祖世宗爺和朕三代努力教化,百姓深明大義,福康安他們才能如此順利,不然,有的從賊抵抗,有的窩匪不報,倉猝之間良萎不辨,哪有個不誤傷好人的?”他想說得莊重肅穆些,竟是無法掛下臉,仍是笑逐顏開說得高興。

  “實在是非同尋常!”一時嶽鐘麒和尹繼善也都看完了折子,尹繼善由衷一嘆,“奴才細思當時情形,不能請示待命,不能延誤時分,為防走漏消息,連官府也不能全然信賴,又無大軍可以就地調動,真將才民!運籌帷幄,守如處子動如脫兔,出奇兵用疑陣都在間不容發之中,只要一步錯了,就沒有這個全勝之局!”嶽鐘麒也道:“這確是一場野戰。不是靠地方政府也沒有全指望大營官兵,這個戰例很個別的。”

  乾隆一百個心思想升福康安的官爵,一來他初入值侍衛,再者年紀幼小,無功晉升眾人未免不服。有了這份功勞,心裏這份欣慰局外人怎麽也不能體諒的。轉念一想尹繼善的話,反而冷靜持重了下來,轉想劉墉是文臣,按野戰功勛又如何計勞,又思福康安果真是斑斑大才,純粹以武功出身,似乎可惜,一功之下賞責過重,又易增他虛驕狂傲之心……想著,心思已是清明底定,笑道:“其實朕更取他們忠君愛民不計利害這份心。這個仗打得險。如果有了半分敷衍心,先來請旨,或先與山東省台駐軍聯絡商計。商計停當,賊也逃了,他們也沒了責任——這就是尋常庸吏伎倆。傅恒有子!劉統勛有子!朕心裏歡喜無法形容。但他們畢竟年輕,還要砥礪磨煉琢玉成器才是。”他頓了一下,又道:“朕料他們的折本今夜明天可到,軍機處先議一下,要從表彰勉勵上作文章,下邊有功人員保敘照常。他們的功勞,雖說朝廷有制度,寧可從低或者記档,待差使辦完引見時再說不遲。”幾個人哪裏知道一霎功夫乾隆轉了若許的念頭?還要說時,乾隆笑道:“等他們奏折來了再說這件事吧!紀昀報個喜訊沖一沖也好,朕心裏其實郁悶,吏治才是一篇真文章,真文章才真難做——先帝不知多少次說這個話,當時只是設身處地,現在卻是感同身受了!”他斂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