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4 油滑老吏報喜先容 風雨陰晴魎魈僭功(第2/6頁)



  二人因又言及高恒一案,不但鹽政、販銅,連兵部的茶馬政、河務上的官田買賣……只要有錢的地方,似乎都有這位國舅爺的影子。但高恒這人他們知之有素,***宿妓勾搭女人之外,別的上頭並不是個劣跡斑斑臭名昭著的人,要真的黑心貪了一千多萬銀子,鹽政上何至於鬧出虧空,在本職上頭給留下把柄,他即便每天勾搭一個女人再睡三個娼妓,能用多少銀兩?一千萬銀子是政府一歲收入的三分之一,這家夥把它們弄到哪兒去了?二人閑話分析解疑,終歸不得要領。因見蔔義從儀門聳肩躬背笑著過來,紀昀便知是叫進,忙站起身來,範時捷也就起身告辭。蔔義站在門口避過,範時捷出去,才道:“皇上在東暖閣召見尹繼善,命奴才過來叫您過去議事。”

  “是!”紀昀恭敬一呵腰答應道:“我這就進去。”回身取了幾份卷宗,想了想,又將葛孝化的信也塞進袖子裏,遂跟了蔔義出來,逶迄從左掖門進內宮正寢院。蔔義示意紀昀在大烏桕樹下候著,自己挑簾進去報說。

  這是行宮最深邃處的院落,因皇後就住在正殿西閣,內廷侍衛也不能進來。滿院寂靜花樹蔥寵,日影透過不算茂密的樹幹枝椏嫩葉間灑落下來,苔蘚茵茵光斑錯落。啾啾的鳥鳴聲時斷時續低聲唱和,反而更增幽深寂靜。若不是院中飄散著的藥香,廊廡上站著的太監宮女偶爾衣裳悉悉微響,真有點進了古廟禪房修真之地的味道。紀昀也是頭一次到這處殿房,如此肅穆安謐的所在,他也不敢妄動,只在樹下鵠立待命,一邊目睨際中景致,心裏思量召見應對該怎樣回話,一時見王八恥出來招手,便小心趨步上階。王八恥小聲道:“主子娘娘正在看脈,不必報名,說話小聲點……”紀昀點頭,已有宮女挑簾,遂小心趨步而入。

  進到正殿,紀昀才知道這裏布置比別處大不相同,五楹大殿正面兩廂,周匝上下都是駝色金絲天鵝絨幔帳,將殿壁幕得嚴嚴實實,幔帳外又一層明黃繡龍軟緞遮了幔帳,地下鋪著栽絨西洋羊毛地毯,也是明光色,足有一寸多厚,就是倒了底架摔掉了茶盤杯盞也不會有甚麽聲息動靜。紀昀見正中三架屏風中設著禦座,恭肅一叩,側身趨步向東,又過兩道幕才到東暖閣外,此時才聽見尹繼善的聲氣在說話,想想殿中布置,原來是為了隔音,怕驚擾了皇後養病。正暗自嗟訝,暖閣裏乾隆說道:“是紀曉嵐來了,進來吧!”紀昀忙閃身進去,伏地叩頭道:“臣,紀昀恭請聖安!”

  “起來吧!”乾隆的聲音悶悶的,象在頭頂說話那麽近,“才五六天沒見嘛……別磕頭了,這地方兒頭磕爛了也磕不響的……”紀昀這才笑著起身,卻見乾隆盤膝坐在大木榻臨玻璃窗前,案上朱硯霜毫奏折翻卷散亂,沒有批過的折子上還搭著一張地圖,不但尹繼善在,嶽鐘麒也坐在尹繼善並肩處北邊杌子上,旁邊還站著葉天士。還有弘晝,卻是坐在南墻榻旁一張太師椅上,自他革了王爵,一直不見外官,此地乍然相逢,紀昀覺得比久違了的尹繼善還要新鮮。因見弘晝向自己含笑點頭,忙又打千兒,說道:“給——五爺請安!”弘晝一笑,在椅上欠身虛扶一把。乾隆道:“紀昀坐到尹繼善下首——葉天士,你接著說。”

  “是!”葉天士恭恭敬敬一叩頭,雙手一拱說道:“皇後娘娘脈象裏脈寸伏關濡尺弱,表脈寸浮關芤尺滑,小的診斷與諸位北京來的太醫識見一樣,脈案都已呈皇上看過。但禦醫們的行方小的真的是不敢恭維。醫者言八會,真的要能府會太倉藏會季脅髓會絕骨筋會陽陵泉血會鬲俞骨會太抒脈會木淵氣會三焦——小的看了多少人的脈,總沒見一個‘八會’齊安的。這怎麽說呢?好比萬歲爺身邊這些文臣武將,哪一個人又是文狀元又是武狀元,上朝輔佐皇上治國安邦,下朝回家琴棋書畫皆能,還會做飯抱孩子喂奶收拾豬圈耕耙耩鋤樣樣都是行家……”他沒說完,乾隆和眾人都笑了。乾隆道:“確實沒有這樣兒的人材,真有,倒成了個怪物了!有一兩樣兩三樣出尖的,就是好樣的了。”葉天士道:“皇上真是無學不窺,這正是張仲景辯證之論。皇後娘娘榮養一冬,如今體氣已見康平。其實原來就是個閉氣不通的象,只是太弱,不敢用泄,現今護住心肝腎肺胛,由命門泄火,要加適量積石麻黃,泄透積郁,氣通腎虧再補,是絕無錯誤的,好比水桶裏的積垢,洗凈了再注清水,只要不傻,誰能說這不對?太醫諸位們只看到浮、芤、滑、伏、濡、弱,恐怕一泄而不可收拾,其實與辯證之理相悖。四時脈象春弦、夏鉤、秋毛、冬古。春天,就是康健人那脈象也是濡弱而長的。應時應有的脈象那不叫病,反常了卻是妖,我請他們太醫自診,他們的脈也都濡弱。明知我不錯,還是要用黃蓍三七伏苓——皇上,這些藥用不出毛病,也治不了病的。我不敢說他們錯,只敢說我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