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1 智勇婦智勇脫縲縱 伶俐童伶俐返金川(第2/6頁)



  車到縣衙門口,果然有一間炸果子小鋪,大家此刻想的是大快朵頤,看也沒看便直叩縣衙儀門。但此刻正是午間散衙時分,只有幾個呵欠連天的當值衙役,姚清臣親自上前通問,衙役頭兒卻也不敢怠慢,回說:“我們郭太尊陛了,隨駕去了揚州呢!”

  “郭志強升了?調了哪裏?”姚清臣問道。

  “北京,戶部主事——回大人您呐!”

  “嗯……這裏衙門裏差使交割了沒有?”

  “沒呢!還不知哪個大人來接印。”

  “有主事的沒有?哦,我是南通縣令……辦差路過,街上飯店歇業,想請夥房做點飯吃——我和郭縣令是至交好友……”

  “就不是至交好友,吃頓飯打甚麽緊?”衙役笑道,“不過怕是夥房的人散了……”正說著,一個中年人晃晃悠悠從二門裏剔著牙出來,戴著黑緞子六合一統帽,灰府綢風毛邊坎肩裏套藍寧綢夾袍,項下掛著副近視眼鏡,腰裏檳榔荷包兒一步一擺——地道一身師爺打扮。莫計富瞧得清爽,遠遠便叫:“嘿,邵老夫子!吃飽了撐得出來散步兒麽?——你他娘的愣甚麽!為黃柳氏討債官司,你沒找過我老莫麽?”

  那邵師爺戴上眼鏡,怔了半日才看清了,立刻滿臉堆下笑來,快步迎上來,口中說:“是莫刑庭呀……恕學生眼神不好,怎麽敢忘了您呢?是我們的衣食靠山嘛!”又一閃眼看見姚清臣,“這不是姚太尊麽?您不識得我,我是南通人,真個天上掉下父母官!要拜見您有件小事,正尋門子結識您老呢……”他連說帶笑,連車夫都一攬子套近乎,“兄弟……還有這位……都跟我來!你們準還沒吃飯——老劉頭,別忙關夥房,打整菜蔬,郭太爺的同年來了,照八兩的例弄一桌來,回頭老爺有賞!來來來……就在東花廳,又暖和又敞亮……”一頭帶路,一頭笑語,寒喧殷勤得間不容發,直讓到縣衙大堂東側院,連朵雲在內都一齊落座,一樣兒禮賓相待,又說:“還有一壇子老紹興,怕不夠,我再弄去!”直到他風風火火出去,幾個不同身份境遇的人還被他的熱情弄得發懵。倒是莫計富見機,忙尾隨出來,在邵師爺耳畔嘰噥幾句。邵師爺撮著牙花子笑道:“我說呢!還帶著個大腳片兒番婆兒……衙門現在沒人,交給他們也不放心,這是欽犯不能難為——這麽著,一處吃飯吧,酒少喝。飯後我還要跟姚太爺說事兒,我那個不成材兄弟為一塊風水地和一家寡婦打官司,輸贏小事,面子栽了要緊。趁這場子您老也幫襯幾句。”說著忙活去了。

  因為朵雲在場,這頓飯吃得很快。幾路人其實都不相熟,身份高下懸殊,但都知道“欽犯”二字份量,只狼吞虎咽猛吃。倒是朵雲似乎酒量頗豪,見眾人不多飲,滿口藏語也不知說甚麽,連吃帶喝自斟自酌,吃酒吃得薄暈上頰,她卻把握得見好就收,也就住杯停箸。邵師爺吃過飯的人,只陪著約略勸酒勸菜,卻也不來相強。恰吃到將近席終,眾人揩手抹嘴紛紛起身,還是門上那個衙役頭兒一溜小跑進來,笑著對姚清臣道:“太爺,劉延清老大人派人來接朵雲夫人了……”說著回身一指。

  眾人順著他指方向隔門外望,只見西斜陽下五六個人踐著滿地化雪水迄邐近來。都穿的內務府筆帖式六品裝束,打頭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漢子,卻是金青石頂戴雪雁補服,身材又高又壯,黝紅臉色毫無表情,只那頂官帽子略大一點,幾乎壓了鬢角,一望可知是個城門領之類的武官。

  朵雲目光一閃即斂,心裏一陣緊張興奮:仁巴來了!

  此時席上幾個人早已離位,愣著看這幾位“上憲”雄赳赳進來,姚清臣忙進前一步“啪啪”打下馬蹄袖,行庭舉禮,小心翼翼道:“卑職姚清臣,乾隆十五年同進士出身,現任南通縣正堂。

  “寶日格勒!”仁巴操一口生硬的漢話,打斷了姚清臣,帶著濃重的蒙古腔,傲慢地掃視眾人一眼,自我介紹道:“三等蝦,跟著蒙古英雄巴特爾辦差使的!這裏你的是頭,朵雲押在哪裏?”

  朵雲也萬沒意料仁巴是這般料理,想笑,咬著牙偏轉了臉低頭不語。姚清臣忙陪笑,指著朵雲道:“這個婦人就是——卑職奉命……”“劉中堂的已經到了揚州!”“寶日格勒”不耐煩地一擺手,“福康安和劉墉另有聖旨辦差的。你們押她儀征,差使的辦好了。人交給我的,你們放假的!”說著一努嘴兒,兩個人過來架過朵雲便走。屋裏幾個人都不禁面面相覷:這位寶日格勒無論神態言語來看,是蒙古人似乎不假,又穿著官制袍服,挑剔不出毛病兒。但交割人犯,要有信票,有回執,怎麽拉過人說走就走?這侍衛也忒不懂規矩了!但他的官階高,身份貴重,又一臉蠻橫,幾個人心懾得不敢問話。眼見他們就要出門,姚清臣責任在身,一急之下乍起膽子,笑著繞到前頭,呵腰兒陪笑道:“大人,走這麽遠道兒,準還沒吃飯呢?歇會兒,吃杯茶,卑職……”他突然靈機一動。“卑職到揚州也有公務,咱們一道兒上路……”莫計富也陪笑:“大人,嘿嘿……小的們奉差有規矩,得有延清老中堂的回執。嘿嘿……或者崇如大人的也成。不然回去沒法交待,嘿嘿……這是規矩,嘿嘿……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