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8 表烈臣賢祠賦新聯 奉慈駕儀征觀奇花(第6/6頁)



  “是你!”乾隆手一抖,手中枝條滑落下去,“朕覺得你來了……你家丈夫呢?”

  汀芷似乎身子在顫,頭也不擡,說道:“夫君在淮陰調度鹽款,盧焯大人出牌子要用錢買修閘用的木料……我是在揚州等他,奉旨準允來朝覲皇太後皇後娘娘,也……就來了。”

  乾隆撫著花,思量片刻,這裏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因叫過王八恥,笑道:“叫內務府那邊準備筆墨紙硯,朕要官員每人作詩一首,恭紀今日盛舉,就以這懷抱迎春為題——你傳旨,叫他們領紙領筆,作得好的有賞!”

  “是——啊,紮!”王八恥詫異地看了汀芷一眼,忙打個千兒去了。

  這邊汀芷見乾隆目光示意,站起身來向北踱去,便悄步跟在身後。在一株四人合抱來粗的槐樹後,兩個人幾乎同時站住了,乾隆凝視著汀芷許久沒有言語。

  這已是四十余歲的中年婦人了,眉宇間已沒了當年鎮河廟初遇,太原城邂逅時那份靈動的神氣,修飾得很好的發髻仍是一絲不亂,但發色不再那樣光潔,瞳仁仍是黑嗔嗔的,卻是遠遠比不了昔時那流眄一盼時誘人的風采,且是眼角已有了一片細細的魚鱗紋。只有頰上一小片雀斑,微微翹起的鼻翼,唇邊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依稀還是那樣善解人意的忘憂草韻味。在乾隆的目光下,汀芷鼓足勇氣也沒敢擡頭正視他一眼,囁嚅著,良久才道:“皇上看去身子骨還好,氣色也好,只透著在點倦累似的……”乾隆見她象一只受驚了的小獸,目光惶惑只是睨視左右,一笑說道:“這都是些太監,不要怕,誰敢胡言亂語,朕就能剝了他的皮——你是救過朕的命的,就是這些大人,你丈夫跟前也不要怕——你瘦多了……如今過得還好?”

  “還好……”汀芷趾著腳尖低頭答道。

  “你說實話!”

  “怎麽,他敢欺負你?”乾隆看見了她項後一條殷紅的疤痕,不是鞭子便是篦條抽的血道兒,看樣子退癡不久,周匝隱隱紅腫,他的臉也漲紅了,問道:“為甚麽?知道了我們的事?”

  汀芷低頭哽咽,淚水已撲簌簌落下,抽泣著嚶嚀低語道:“在北京他就一直追問這事。我一直沒認承……出了外任,離您遠了,漸漸就打起來,也不敢打死了,只日日口角風涼挖苦,教人受不得……”乾隆無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液,問道:“他到底甚麽主意?”汀芷道:“他有三個妾,倒也不在意我,他是想升官,想調肥缺……高恒的事出來,又想謀副鹽運使的差使……”

  乾隆沉默了,這不同於賞銀子賞宅田,這是政府職守,事關國典的。沉吟著問道:“姓許的手長麽?”汀芷看了乾隆一眼,搖頭道:“外頭的事我不問。他是個大男人讀書人,功名得自個掙。我也……不願皇上為我的緣故升他的官!”“你很識大體。”乾隆低沉著嗓子道:“官守職缺系於國運民命,不能徇私情——他存了這個心思,就是事君不忠,還能升他的官?”說著,他解下腰間帶著明黃絳子的漢玉墜兒遞給汀芷,帶著苦澀的笑說道:“你我緣份是盡了,情份還在——這個拿著……”

  “皇上!”汀芷驚恐地後退一步,盯著乾隆道:“這……這怎麽敢……”

  “敢!”乾隆獰然一笑,將玉佩塞進她手中。“不但帶回去,還要特意給他看!告訴他,他的榮辱死生身家性命全系於朕的一念之間。告訴他,你是於朕有恩情的人,錯待了你,想作官也由不得他,想作個田舍翁也由不得他!”

  “我怕……”

  “不怕。朕自有安置的!”乾隆說著,見王八恥在那邊探頭兒瞧,料是官員們作詩過來了,向汀芷篤定地點點頭,轉身去了。

  汀芷在樹後又定了定神,踅身出來,卻見官員家眷們都已退到遠處,齊整按班站著,看樣子還由禮部儀仗司領往關帝廟太後那邊。左近看,都是朝衣朝冠的官員手裏拿著詩箋準備繳卷。她有些心慌,握了一把漢玉,才覺得踏實了,轉身出來,早見兩個宮女迎上來,也沒言語,只向她略一蹲福,回頭便引路。汀芷便知是乾隆特意安排,臉一紅,跟著她們身後,競抄小道徑直到了關帝廟後。那邊命婦隊伍才聽命循道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