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8 表烈臣賢祠賦新聯 奉慈駕儀征觀奇花(第4/6頁)



  “皇帝,你不懂得。”太後在車裏笑道,“我已經瞧見了,前頭幾位二三品誥命都曾進宮見過,我們見面盡容易的。就是低品誥命,進京想見我和皇後也不是難事。倒是她們想一睹天子風範,不遇這個緣份比登天還難呢!——我坐車也乏了,下來走動走動,這都是外頭辦事臣子奴才的家眷,得有這份恩遇。皇後身子弱,倒是照你的法子好。大規矩不能錯,教他們先見你,再見我,再見皇後,一撥一撥的,大家安逸。”說著便下車,幾個小蘇拉太監伏地請她踩背,鈕祜祿氏和王八恥一邊一個摻下車來。後車上皇後卻是半分不肯苟且,沒等傳過話去,見太後下車,也由兩個太監扶著,不勝嬌顫地下了輦來。

  乾隆見狀,便命鈕祜祿氏過去照料皇後,自上前摻扶了太後到關帝廟前大纛旁設的須彌座上,親自鋪了貂皮墊子,皇後的座位設在太後側邊,那拉氏鋪了鹿皮悄聲退到一邊。這裏太後和皇後入座,乾隆站在纛前,一撥一撥的命婦按品級高下先到跟前行三跪九叩大禮,挪身過去再給兩宮行跪拜禮。這都是禮部司官徹夜不眠安排停當的,再不得有丁點差錯。乾隆留神在女人群中尋找汀芷,卻都一色旗裝,低頭行過禮就去,命婦們固不敢擡頭正眼,他也不能下死眼盯視一個婦人。流水般一批批過去,看得眼花繚亂,終久也沒得個所以然。

  須臾禮成,因官員們已經到槐林裏等候,官眷們一律就地侍命。見太後和皇後已經起身,乾隆悵然掃視一眼眾人,轉身陪太後徐步向廟後踱來。紀昀是兼著禮部尚書的,和儀征縣令守在打掃得光溜溜的槐樹林子邊迎接導引。乾隆扶著母親走路,一邊命鈕祜祿氏,“摻著點皇後。雖說雪掃凈了,這會子化雪,樹上雪水下來,有的地方謹防滑著了——你是儀征縣令?”

  “是,奴才郭志強。乾隆六年直隸鄉試舉人,選出來做縣令的。”縣令畢恭畢敬側身帶路,回道。

  “是——漢軍旗人?”

  “皇上聖明!漢軍正紅旗下的。”

  “到任幾年了?”

  “前六年奴才就在儀征當縣丞,後調到盧焯手下管河工堤岸所,差使辦得僥悻,保舉選出的知縣。”

  “這次迎駕,儀征縣差使巴結得不錯。”乾隆微笑點頭,隨母親挪移著,又問:“儀征縣的庫銀河幹海落了吧!”

  郭志強被問得愣了一下,隨即一個狡黠的微笑,回道:“回皇上話,奴才不敢欺主,錢是從庫裏出,老百姓能見一回天子,哪輩子才熬得這個福份?都情願的。不過奴才自己有個做官的章程,斷然不從窮人身上敲剝。眼下化出的銀子已經回攏,三個月後主子來查,準保庫銀還要盈出三成!”

  “唔……唔?”乾隆若有所思地聽著,聽他這樣說,頓覺出人意表,一笑說道:“哦!你做官還有自己一套章程?說給朕聽聽!”“是!”郭志強是屬所謂“油條旗人”一類,見的世面大,人頭熟,歷事也多,深得人情世故的,抿著嘴略一默謀,說道:“皇上來巡,看似縣裏化錢鋪張了些,奴才仔細思量,單憑修這條路,沒有皇上來,儀征就得窮十年!皇上您想呐,您來,省裏從鹽商闊佬各地財主那裏征集的‘樂輸’銀子就必得給我拔一點,儀征人這就已經沾了便宜。修這座行宮,還有驛館、接官亭、接駕亭,平日努出吃奶的勁也不成,一下子就都有了。將來皇上再來,現成就能派上用場。事過之後,行宮改成學宮,學宮我也有了,騰出修學宮銀子,孔廟我也修起。修起的這條路,有人說奴才虛耗錢糧,其實他們根本不懂,五十裏鋪每年要爛掉十萬畝桑葉,運出去就是銀子,銀子換織機,一下子這裏就變成金窩兒!這還是一筆小帳。往大裏算,三棵槐抱迎春,皇上,太後老佛爺,娘娘都來看了,這是多大的聲名!過後誰不要來看?陜西的、山西的大財東都瞧準了這是風水寶地,住著人等著買地造宅子,地價已經漲到兩千兩一畝還在漲!更甭說往後各處到南京觀光做生意的闊主兒來觀光聖跡,錢就會淌河般地往我儀征流!奴才這筆賬存在心裏,現在由人罵,罵在前頭誇獎在後頭呢!”他突然意識到已經失口:這段話豈不是告訴皇上,迎春花也是故意做作出的祥瑞?舌頭在口裏攪了攪,下了氣笑道:“這都是托了皇上如天洪福,天降祥瑞周全儀征人民。”

  他如此能精打細算,不但乾隆聞所未聞,紀昀也覺得此人聰明得匪夷所思。連太後也聽入了神,顫巍走著,笑道:“阿彌陀佛!我雖不懂得作官的事,聽著和人家過日子一樣兒的,這麽著細致,儀征還有個不好的?皇帝,這個縣官和去見我的那些人都有些個個別……個別在哪兒,我也想不清楚。”乾隆只笑回母親一聲“是”,卻又對郭志強道:“可謂算無遺策了。只你想過沒有?儀征人收到實益,也許你已經不在儀征,算不到你的考功政績上,豈不白耗了心思。”郭志強略一沉默,嘻笑道:“這一層奴才也想過,奴才只是個舉人選官,比化錢捐的官是略高一點兒,正途進士算是太太,奴才這類的是姨太太,捐班雜佐就是開臉丫頭。考功評語再好,也升不成正宗太太,仍舊在州縣上頭轉悠。既如此,又不想發黑心財,能著給地方辦點好事,算是給兒孫積陰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