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7 承歡色笑分享貢物 春筵和熙紀昀饕餮(第3/8頁)



  “可以拆開琢磨一下。”乾隆笑道。他一直在注目福康安動作,只覺得無論相貌、氣度、體態、神韻,哪裏瞧哪裏順眼,幾個皇阿哥都比下去了,心中不禁嘆息一聲,口中道:“象你這樣的貴介子弟,肯留心軍政民政,一門立功報恩的心思,朕凡遇有所請,沒個不成全允準的。只是這類事聖賢有訓,不可玩物喪志,不可陷溺其中。還是立德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作人的根基,道德文章還是第一位。這些奇技淫巧,似乎可奪天工,但遍天下人反了,幾門炮管甚麽事?兵艦造得再好,能開到岸上麽?——你不要辯,朕不是數落你,是在指教你,陸上能帶兵,水上能打仗,尚武通兵法,入內能治民,成一個文武全材,朕高興還來不及呢!”

  福康安聽聽,雖和父親平時訓誨的如出一轍,但乾隆口含天憲綸音玉旨說出,聲價大異,感同身受也就不同,心中但覺五內俱沸血脈賁張,亂烘烘暖融融的氣流沖得心頭弼弼直跳,頭也有些發暈,良久方定住了神,躬身回奏道:“奴才一落草就是侍衛,家中數世蒙聖恩高厚,竊願以此一心一身皆許君國聖上!——奴才已屢受父訓,不敢忘聖人之道……只是奴才自知養尊處優之人若不礪志奮發,最易墮入紈挎無能之流,敢不精白自心時時警惕?今既蒙皇上諄諄天語,叮嚀垂教,唯有努力學問,修德養志,時時戒懼君子三畏之義,方能不負皇上殷殷期望!”他擡起頭,已是淚出如珠,也不再用奏對格局,說道:“父親常罵我是趙括馬謖,我必從這裏立心改過,做我大清中流砥柱之臣!”

  “好了好了!”太後在旁笑道:“皇帝好不容易得空進來,叫你進來說古記兒大家解悶高興,又鬧出個金殿晤對的模樣兒!”皇後也笑,說道:“康兒諸事妥當,只是個任性。別這裏對皇上說嘴,回去又忘了——在自家池子裏弄大炮,炮也打出去了,船也震得稀碎,落水將軍爬上岸,嗆著水發呆!上回棠兒進來說,我笑死了,也唬死了!”福康安聽著,只低頭訕訕地陪笑。

  又說笑了一會兒,乾隆見太後高興,皇後精神也好了許多,掏出懷表看了看,說道:“福康安陪老佛爺皇後進膳。外頭有趣的故事古記兒說說解悶兒。外頭冷,冬夜又長,侍候著說笑消消食,宮門下鑰再退出去,明日和阿哥們一道兒陪駕,去看槐報迎春花。”太後知道他還要批折子見人,笑著擺手道:“皇帝去吧!你在這裏畢竟拘了大家——方才禦廚房說要給劉統勛制膳,想必還有別的大人也要見。你忙你的事去。”乾隆便向太後鞠躬告退,笑直:“劉統勛正從南京趕來呢,只怕也就到了。賞膳也只賞範時捷幾個本省官員,這裏陪駕的各省督撫將軍,提督上百號人,等南巡畢了一總兒賜筵就是。賞得濫了等於不賞,耗不起時辰,也耗不起錢。雖說銀子是官中的,上行下效起來也不得了。”又一躬,笑著辭了出來。

  是時已盡酉末時牌,冬日晝短,天色早已晦下來。王八恥外頭一路吆喝訓斥安排張燈打更各房炭火茶水供應,一路從前院進來,見乾隆悠著步子出來,忙逼手兒站定,說道:“劉統勛人已經接到,正在軍機房和紀昀說話。禦膳也已經制好了。請旨,席面安放在哪裏?正殿雖然寬敞,太空闊了,冷。東西殿裏都砌著大炕,地下又嫌擠了些……”

  “就在軍機處房裏吧。”乾隆無所謂地一口打斷王八恥的嘮叨,問道,“都有誰還在候著召見?”

  “這個奴才不曉得,也不敢問。”王八恥滿面堆笑,“奴才剛才過來,西廊房裏有十幾個大人等著見駕,是奴才給他們掌的燈。有湖廣總督勒敏是認得的,還有福建總督陳世倌,別的人面熟,叫不出名字來。對了,還有個姓許的江西鹽道也認的……”

  乾隆邊走邊聽,有點漫不經意,突然心中一動,他想起來了——“姓許的”道台是湖南臬司王振中的女婿,當年登極之初巡訪河南,曾和王家女兒王汀芒有過一段旖旎風流情結,後來微服太原又與汀芷邂逅相逢。屈指算來,汀芷舉家遷出北京已越七年,國事冗雜政務繁叢中,已幾乎忘掉了她。想起茅店周濟,鎮河廟染病借宿王家,汀芷侍疾時那份溫情,煙含黛眉紅巾翠袖,端著湯藥的纖纖素手如徇十指,汀芷盯著自己時那種脈脈柔情,那眉尖上的一點朱砂紅痣……乾隆不禁癡了,打心底裏嘆息一聲:不知還有緣再見一面不能——但此時決無接見姓許的道理。乾隆輕咳一聲,已從悠遠的情思中回過神來,說道:“你去傳旨:陳世倌留下陪筵,其余的人回去候旨。嗯……凡來揚州接駕官員眷屬,明日恩許陪太後、皇後鑾駕同往觀花——去吧!”說著,轉身向軍機房走去,紀昀、劉統勛、範時捷早已隔窗眺見,都迎了出來。見他們要跪,乾隆遠遠就笑著搖手,道:“兔了——這門口人踩來踩去不少泥漿……”走近了,又看著劉統勛說道:“氣色不相幹的。只怕道兒不好走,你又是個急性子,聽著朕叫,不管哪裏就急得救火似地趕來。劉墉出去辦差,朕賞了幾個太監官女過去侍候,他們奉差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