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1 竇蘭卿踏雪楊州府 馬侉子調諧窘鹽商(第4/6頁)



  “沒呢!”那衙役小心翼翼摻著他上階,忙不叠用手拂去落在白鷴補服上的雪,拉拉袍擺抖抖褂襟,笑得鼻子眼擠在一處,說道:“老爺一升轎,我就吩咐了門上,今兒不開衙理事,有大人來訪驚醒著些兒快些報進來。這大的雪,小虹橋那邊梅花開得好,蘭卿大人敢是賞梅去了吧……”

  此時眾士紳早已起身迎出堂口,打躬的、作揖的、拜稽的、請安問好一片聲響。“大守”、“太尊”、“黃堂”、“五馬”……胡喊亂叫一氣。那魚登水卻甚是眼明,隔著眾人一眼便瞧見竇光鼐緩緩起身,忙用手分開人群,幾步搶進去,雙手拉著竇光鼐的手,晃著胳臂笑道:“老兄倒先來一步!你說‘登門來拜’,我怎麽敢當呢?今兒一早起,趕緊就過驛站拜望,誰知路過鎮台衙門,靳文魁正在搬家,這大的雪,箱籠行李都撂在泥水裏,一家子妻女哭哭啼啼——我們共事相與一場,他開缺問罪,下頭人這麽著作踐,不好袖手旁觀的,就在那裏料理一下,誰知就去遲了,更不想你獨個兒騎驢到我這邊來,真好雅興……”又說又笑噓寒問暖,家常殷勤十分。馬二侉子在旁笑道:“靳家的雪天掃地出門,也少不了叫撞天屈,罵竇光鼐的吧。”竇光鼐也道:“看來這個竇光鼐真是十惡不赦之徒。這邊幾位先生也罵得興起,竇某人先雪水浸身,夫然後狗血淋頭……”說著,便笑。但在場的人除了魚登水和馬二侉子,誰也不知“蘭卿”是竇光鼐的字,他們的話,’立即引起邢二爺幾個人一片聲“共鳴”:

  “大雪天封門閉戶,硬趕人家搬家?鎮台衙門的人真他娘勢利——這都是竇光鼐做的好事!”

  “靳大人那是多好的人啊,本事也大,開得兩石弓呢——落架鳳凰不如雞羅!”

  “還是我們魚太尊,前頭裴太尊家眷動都沒動!”

  “平常生意人家,還講個‘信’字呢!前頭裴太尊批給我們的涸田田契,加著府台印信,魚太尊得給我們作主!”

  “這話對,沒的叫竇光鼐這梟獍忒得意了!”

  眾人七嘴八舌中,魚登水身在竇光鼐面前,尷尬得臉色灰青,脖子上的筋蹦起老高,沉著臉斷喝一聲道:“住口!竇蘭卿大人名臣風骨,彈章一上,朝野震悚,你們是甚麽東西?敢在這裏侮辱毀罵?!”竇光鼐進前一步,雙手一拱笑道:“學生就是竇光鼐,竇光鼐即是竇蘭卿,著實得罪了!”

  所有的人立時僵住,木雕泥塑般呆住,岑寂得連天井落雪的沙沙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好一陣子,邢二爺幾個人回過神來,知道今天觸了大黴頭。先是那胖子撐不住,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噼”地輪臂打自己一個耳光,說道:“小人昨晚瞳醉了黃湯……跑了這裏來胡說八道——臨走老婆子還說,多喝茶少閑話——我竟是個豬托生的,沒耳性!”他“噼”地又是一掌。幾個犯口舌的米蛀蟲土財東也都紛紛效顰,罵自已“死王八”、“不要臉”、“發昏”、“吃屎長大”的,花樣百出。其余鹽商、瓷器漆器、織染行老板們不關痛癢,剔牙剜指甲在旁瞧風涼兒。魚登水待他們出盡了醜,覺得還要靠著他們辦迎駕的事,不宜太為已甚,笑嘻嘻牽著竇光鼐手道:“蘭卿兄,他們是甚麽玩藝兒?生氣值不當的。權當作聽見驢鳴犬吠就是了!咱們先會議,我還有好消息兒告訴你呢!”

  “你們幾個還請進來,坐著會議吧。”竇光鼐見那幾個人跪在倒廈檐下,個個面目赤腫羞縮委頓不堪,和魚登水敘了主賓坐下,朝外邊大聲吩咐道。他目光帶著陰郁,苦笑著對身邊馬二侉子道:“自古好人難當,我豈敢妄求非分之福?那高恒身為國戚,職掌鹽課重務,竟敢官鹽私售侵吞國稅數百萬兩,又與戶部侍郎錢度通同為奸盜銅漁利,這樣的城狐社鼠如果不置之於法,大清國還了得麽?”馬二侉子笑道:“大人這一舉,正是振聾發饋!就是我的嫡親舅子,這麽著折騰我的家產,我也容不得他!”

  魚登水新署知府,短缺著十幾萬兩迎駕需用的銀子,要著落在今天赴會人身上湊集,又恐威望不夠,邢二爺幾個人這一鬧,正好借勢敲山震虎,在座中幹巴巴一笑,說道:“這話公道!裴府尊也是忒不象樣子,怎麽好連自己的小妾都獻出去,在眾樂園這種地方宣淫?沸沸揚揚,揚州的官緘都敗壞盡了!”馬二侉子道:“這裏頭的學問魚大人就未必知道了。裴府尊是個有龍陽之好的,不愛美人受孌童。樂得小妾送去巴結。高國舅歡喜,小妾婊子齊歡喜,賣買涸田都便宜,竟是皆大歡喜——竇大人一道奏折直透九重,攪了這歡喜道場,怎不教人恨得牙癢癢?”話未落音,滿座眾人已是轟然大笑,只幾個米商臉紅得豬肝價,恨不得個地縫兒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