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8 醫國手煙徒侍鳳閣 莫愁湖風波無奈何(第5/6頁)



  皇後不言語。

  “午後溫燒,眩暈,可是有的?”

  “夜夢驚悸,作噩夢,通夜不安,可是有的?”

  “早起心跳,辰時後胸悶不適,可是有的?”

  “……有的……”

  “夜間盜汗,前胸後背都濕,經癸月月後遲,隔三月又反提前,癸水不時,卻又不痛經,可是有的?”

  “有的……連前頭說的,都是有的……”

  葉天士低下了頭,手指頭摳著磚縫,喃喃呐呐不知說些什麽。乾隆和弘晝看著這個怪人,都覺得有點不好收場。葉天士已恢復了平常神態,仍是不住點地磕頭,說道:“皇上啊,王爺呀!我這人一見病人就暈頭,想著自己就是個皇上了……”他突然變得可憐兮兮的,磕著頭說:“我可真是想治病的呀——不叫‘望’,就不望吧……我寫兩個方子,頭一個服三天,停一天半,連飲食也停了最好,娘娘覺得十分胃口好,想吃,再用第二個方子,吃過藥兩個時辰,緩進飲食。千萬不要自誤,千萬不要信庸醫的話……”磕著頭又問:“娘娘瘦吧?臉色不黃是吧?”

  乾隆此時已知,此人一心一身都在醫術治病上,於世路宦情半竅不通。聽他說“想吃”,“自己就是皇上”這些大不敬言語,也沒有再生氣,只淡淡說道:“瘦,面色還好。你且寫方子,但願你不自誤才好。”

  一時藥方呈上來,第二個方子尋常,只是當歸、黃芪、黃芹、山楂片、枳子、蟬蛻,還特加一句“此方用過一月,再吃高麗參”。頭一個方子卻與眾不同,除了甘草、銀翹,還有西蕃蓮葉三錢、麻黃一分、積石一分、曼陀羅花一分,用量雖微,卻都是通常所謂“虎狼之藥”,乾隆看了,默不言聲把方子交給弘晝。弘晝看了也不敢妄說一句話。

  “賞他二十兩銀子。”乾隆說道,“葉天士你退下吧!”

  葉天士這裏磕頭領賞,乾隆見他要走,又問:“頭一個方子是瀉的,第二個是補的。你沒有弄顛倒了吧?”葉天士忙又磕頭,說道:“沒有弄顛倒,信不信田皇上!”

  他仍舊是禮貌過於繁瑣,言語過於無禮,乾隆也拿他沒法子,不禁一笑,弘晝擺手道:“去吧去吧!”葉天士又一磕頭去了。乾隆便進裏屋,揭開帷帳,見皇後掙著要起身,忙按住了,替她掖掖被角,枕頭墊得平整了問道:“你怎麽樣?這會子可好些?還是頭暈心悶的麽?”

  “不妨事的。只暈慣了,一年到頭就這樣兒。”皇後笑道:“別看我病,這幾日你沒離這書房,一輩子難得心裏舒展。聽你在外頭見人,你高興我也歡喜,你憂愁發怒,我就想你仁德聰明,總歸有法子的。離著你這麽近,這麽長時日,真是難得的。”乾隆道:“趕咱們回北京,你移住到養心殿,夏天到圓明園,你也住到我裏間,這叫憂患喜幸與共——你覺得這個葉天士醫道怎麽樣?他是山野之人不習禮儀,說話乖謬處多,可以一笑了之的。”皇後搖頭著:“這是個有真本領的。他看好的病人多,不講禮數,尋常人家不計較,慣成了說話沒分寸的壞性子。皇上別惱他,這人只是嘴碎,沒有歹心眼兒……”

  乾隆一笑,說道:“他有幾句話,放到別人說,當場就打殺了。我聽得真想摑他耳光,後來也不惱他了。曹操殺華佗,我好學曹阿瞞?——不過,他的方子用藥太膽大,我還是要交太醫院,讓太醫們斟酌一下,叫太監們試試,沒有大妨礙然後你用——還有,老五上回說的魏佳氏的事,你也甭著急,老五已經保護起來母子平安,等回北京,孩子抱過來你親自撫養。總歸宮裏有家賊,家賊鬧家務,哪朝哪代都有的,看準了再懲辦,懲辦就不輕饒,這是你的話,朕聽你的就是了。”

  弘晝在外聽這帝後夫妻絮語對話如琴瑟調和,一片都是仁德溫馨,心下也是十分感動,隔著紗幕躬身說道:“娘娘放心,我福晉到靈谷寺給您抽簽,是上上大吉的簽。傅恒在外遇驚無險簽上也都說了,老五這回來南京,是因為闖宮奪阿哥,自知有罪,娘娘不計較,我更放心。還有樁子祥瑞,無錫孫家橋有棵老愧樹,已經枯死了,今年忽然枝葉繁茂,更奇的是:老樹僅上冒出一叢迎春花,人家說這叫“老槐抱春”。過了正月十五,春暖花開,您的災星也退了,娘娘陪皇上奉著老佛爺一道兒觀賞去!”

  “五叔是個放達人。闖宮的事我不但不計較,還感激你呢?”皇後隔紗幕說道,她的聲氣一時變得分外柔弱“皇上國事忙,阿哥們將來指靠五叔的時辰多著呢,老槐逢春抱樹又長,不算稀奇,就算祥瑞,原沒有去無錫的打算,禦駕一動,得驚動多少人,花多少銀子?你該勸皇上別去才是。”弘晝笑道,“南巡是盛典,枯木逢春又槐抱迎春花,不去看看,豈不辜負了上蒼賜的祥瑞?銀子花不了多少,就是花了,也還是散到百姓家了,娘娘只是個太心細。”皇後聽了無話,半晌說道:“叫五嬸常進來,我們妯娌們多說說話兒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