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8 醫國手煙徒侍鳳閣 莫愁湖風波無奈何(第3/6頁)



  高恒錢度都不安地動了一下。鐵索木枷略略響動。高恒道:“銀錢帳目焚毀是請旨允準的,我和李侍堯、莊有恭、盧焯、勒敏、鄂善、禮部的尤明堂、死了的訥親互來帳目能記起來的都寫出來呈上了。就算供詞吧,請老大人召來當場對質,也就明白了。”錢度道:“我以官經商,確實有罪,向李侍堯借銅兩次,除了造佛像,其中差價我使了,李侍堯並不知情。京官清苦,許多事應酬不來。這也是無奈,盡自無奈,也是有罪,不求中堂佑庇,但求中堂代奏請死,若能死前當面向皇上謝罪,死也瞑目!”

  紀昀一聽便知,二人招供心思不一。高恒想把事情攪得越大越好,攀連得乾隆信任的臣子盡皆不是好人,弄成“法不制眾”的局面。錢度卻是攬罪於一身,盡量縮小罪名,護著那些有銀錢來往的,指著他們在乾隆跟前替自己開脫。紀昀心裏罵高恒“笨伯”,卻也替錢度惋惜,從靴子裏抽出煙鍋打火抽煙,想鎮定自己心緒。劉墉在旁說道:“高恒列出與朝中各位大人往來帳目,前後三次,數目、時辰、銀錢用途,不能自圓其說。”劉統勛道:“今天不和他們說這些——我只想告訴你們,天威難測,天恩難負,天度難量。老實將贓銀全數退還國庫,據案定罪,量刑斟酌從寬。我還可從中說話——給你們的時辰不多了。交付刑部,三木五刑之下,恐怕你們消受不起。”

  “是。”錢度艱難地躬身答道。高恒卻道:“就是三木五刑,不清不白加我一身,死了也不服——高恒也要求見皇上,請中堂大人代奏。”劉統勛道:“早就代奏過了,皇上說,每年刑獄入牢的論千論萬,顧不過來召見。不過,你二人格外加恩,供單供詞隨案卷直呈禦覽。曉嵐大人也在這裏,他也知道:“

  二人便目視紀昀,紀昀只點點頭,嘆息一聲說道:“自古以來,除了忠奸瓦汗水火不容,政爭中引出的冤獄。主明世清之時這類貪瀆案子,都是自己整垮了自己。你們其實是辜負了皇上的仁德,自蹈火坑。獲罪於天,無所禱也,還是從你們自心認罪靠得住些。你犯罪,求皇上饒恕,視皇上是何等主子?”

  “你們的案子不在南京審。明天分船解回北京,暫押養蜂夾道獄神廟。”劉統勛道:“叫你們過來也為說知這件事。北京你們朋友多,探獄的人也不會少,不要亂鉆刺走門路。認罪招供感動天聽,才是唯一的活路。有的人面情上眷顧,心裏想著落井下石,就算真想救你們,肯定是無能為力的,只剩了這條窄窄一線生機,要斷送也由你們。”說罷便命黃天霸“帶他們去,仍舊分別拘押!”又對劉墉道:“你把榆林衛呈來陜西布政使克扣災民賑糧的原案文稿,還有布政使阿山的申辯呈文都寫出節略。要送皇上禦覽。原文取過我這裏,我再看看。”

  紀昀沒有聽見他父子說事,望著越去越遠的高恒和錢度的背影,突然想起在高升酒樓和錢度一道掣簽行令呼盧喝雉吃酒的往事,那時都還沒有入仕,身無公務心無牽掛,何其興高采烈,仿佛只展眼間,世事人情面目已經全非……劉統勛叫了兩聲,紀昀才回過神來,笑道:“我是在想,我那邊一個胡中藻案子,一個張老相公案子,還要查一批悖逆文書案子。到你這裏,刑名案子錢糧案子,傅恒還出了遇刺案子。主子這次南行,滿案都是案子,竟比在京還忙十倍!”

  “我已經兩天沒過去給皇上請安了。雖說奉特旨不必天天過去,可這樣忙著臣心裏也實在惦記。”劉統勛道:“皇上忙得這樣,你跟著,得勸勸不要太瑣細了。死了劉統勛,還有張統勛李統勛。”他突然覺得礙口說錯了,即時打住,“——咱們一起過行宮去,成麽?”紀昀心裏索著怕葉天士失儀,笑道:“坐我的大轎吧,走動走動,整日伏案,你照鏡子看看,五十來歲的人,比張衡臣看去還老!”

  二人剛說要走,遠遠見兩個太監扶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蹣蹣跚跚過來,卻正是張廷玉。“說曹操曹操到”二人幾乎同時想起這句話,不禁相視苦笑,心想,這饒舌老頭一開口就若懸河滔滔,又不知會說到什麽時辰了。果然,揖讓進屋,張廷玉一落座便開口,說的卻是胡中藻:“……皇上來南京第二天召見我,第三天又親自到我府裏看望,都問起胡中藻。又把他的《堅磨生詩鈔》給我看。我回奏皇上,這真正是個首施兩端的小人。他是我取的舉人,鄂西林取的進士,到我眼前說鄂爾泰滿人可氣,矯情自大,我說鄂爾泰我們並無芥蒂,你在我跟前講人不好,到人那裏必定講我不好。後來不知怎麽就不來見我了。這樣無行止無情操的人根本寫不出好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