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8 醫國手煙徒侍鳳閣 莫愁湖風波無奈何(第2/6頁)



  柳富貴見媳婦一動不動敞胸露腹裸身在床,實在不好看相,心裏狐疑,見兒子呆著發怔,喝斥道:“還不取件衣裳給她蓋上!”遂將藥方交給一個衙役,說:“好兄弟,幫哥子跑一趟。我這會子腿都是軟的。”紀昀一直盯著那少婦,只見似乎顏色不那麽蠟黃了,嘴唇因上了胭脂,卻看不出有什麽異樣。葉天士喝著茶悠了幾步,又看看那女人,將茶杯順手一扔,倒了一杯燒酒,走近靈床,卻仍不向人中下針,兩手一只一個提起耳朵拽了拽,晃得頭動,扳開下巴就把那杯酒灌了進去,接著啪啪兩個耳光,罵著道:“娘的,我就不信你真死了!”

  眾人看著,有的見他作賤死人,心裏慍怒,有的希奇,有的掩嘴葫蘆,要笑又不敢。紀昀突然失聲叫道:“醒過來了!”胡富貴一驚,死盯著看時,果然那少婦嚶嚀一聲,似嘆息似呻吟又似喘息,星眸微開櫻唇翕動,細若遊絲般道:“我……這是在哪兒?……”

  筵席上先是一片死寂,有人喊了一聲:“天醫星,救命王活菩薩!”接著轟然炸了群,所有的人都圍向了葉天士……

  ……紀昀帶著葉天士到簽押房,一邊請牛師爺給葉天士尋新衣服換,一頭知會行宮,說葉天士奉召,立刻進去給皇後看脈。又教他三跪九叩大禮,起揖行讓制度,這是尹繼善教了不知多少遍的,葉天士還是作得差三落四,總歸是教不會。紀昀只好說:“多跪,多磕頭稱是……說話——這個這個……就像沒出閣的女孩子,總之是溫存些好——像你方才治柳富貴兒媳那作派,使到皇後身上,就便治好了病,也沒你的好兒……至於下針用藥,辨證治方,該怎麽用藥,那是不必忌諱的——你的醫道我是領教了,君臣分際大如天,我最怕你失儀。”

  “醫病救人要遵醫道,無論貴賤分際一視同仁。所以我藥鋪子名兒就叫‘同仁堂’。”葉天士嘬著嘴唇道,“像柳家的那樣,屍厥已經三天,紮紮人中,掐掐印堂,那不叫治病,那叫玩人……紀中堂放心,我著意守禮,權當是給我老子娘看病就是。”他鴉片癮犯了,便忙著尋煙槍,燒煙泡兒。紀昀看著這個有真才實學的活寶,又好笑,又實在擔心他失儀,在旁幹叮嚀萬囑咐,知道說些空泛禮教等於對牛彈琴,只說:“你這樣想,是在心禮上近了,我說的是禮貌,要表裏一樣,望聞問切時當她病人,說話行事要像廟裏敬神的香客,是吧?”

  堪堪的說得葉天士“明白”,他煙癮過足,蔔義也到了,擡轎喝道揚長而去。紀昀舒了一口氣,便趕到北書房來見劉統勛。原想略說幾句,親自趕往行宮照應的,不料一進門就一驚,高恒和錢度正在和劉統勛說話!高恒鐵索纏項,錢度木枷在肩,都裹著黃綾,卻沒有跪,並排坐在木杌子上。劉統勛也不是審案格局,對面在東墻穩幾而坐,劉墉側立在旁,黃天霸站得略遠些,不卑不亢垂手待命。高恒錢度看去氣色還好,衣衫整齊,都不顯狼狽,只是一個多月沒剃頭,發辮前都長起寸許來長短發。神色都有點惶惶然,像是兩只小心翼翼怕落進陷餅裏的野獸。見紀昀進來,兩個人以為是傳旨處置,乍然間驚得身上一個哆嗦,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都沒有說話。見劉統勛起身讓座,紀昀並無異樣,顏面這才還過原色來。

  “方才見過皇上,皇上叫我過來看看你身子骨兒!”紀昀對劉統勛說道,“葉天士的藥用了可還好?”劉統勛忙道:“葉天士說我是緩病,不急躁不勞累就不要緊。他的藥用了似乎心裏清爽些,不那麽氣悶,也不見有什麽奇效。”

  紀昀邊聽邊點頭,打量著高錢二人,心中不勝感慨。這是多熟悉的朋友呐,平常見面拉手拍肩詼諧打趣,無話不談,一轉顧間都成了鐵索鋃鐺的階下囚,身分猶如雲泥之隔。連說句安慰話,都不知從何說起。

  “叫你們來,就是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劉統勛臉上卻是毫無表情,“兩個人招供口詞不一,都還在狡辯。不但於事無補,很可能會觸發聖上雷霆之怒。你們說我劉統勛不講私交,錯了。乾隆十三年我就查出你高恒山海關私吞私鹽三千二百兩,你詛天咒地誓不再犯,退贓了事,沒有舉劾你;你錢度從李侍堯借銅三萬斤,私賣給銅匠,從中取利差價銀子七千兩,我也照此辦理,賠補了事。就此而言,已經不純是私交,是我代友負罪,你們自己不知悔改,索性大肆胡為!”他手指敲敲茶幾“兩個人繳的家產贓私不足四萬,這和我們查到的實據離得就遠,何況還有許多無帳可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