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4 桃葉渡蓋英豪行詐 秦淮河乾隆帝徇情(第2/7頁)



  易瑛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陣寒意打心底裏泛起:《萬法歸藏》中“法不可恃以制眾,術不可施之於貴宗,靈動機巧動於無明,則適足自戕”的話頭閃電般從心中劃過。弘曉自乾隆四年就已經失勢,在廟中施“陰寒穴風”之法居然無效,一直想不透其中原由,以為自己是輕動“無明”。卻原來對方是“貴宗”,為厚祿所護!親王尚且如此,要是乾隆本人呢?思量著,點頭道:“隆格確實器宇不凡,是個龍子鳳孫的氣度——那個跟著他的年輕人,在勝棋樓暗中幫黃天霸的那個,他氣功很厲害呀!叫什麽名字?”

  “那是山東端木家的。”蓋英豪笑道,“聽說在端木門小字輩裏,他還算不上一流角色呢!是先前的李衛李制台救過他的命,成全他和陸小姐的婚事,怡親王慕名相邀,瞧著李衛的面子,才進王府當了護衛武功教習。跟著王爺給皇上南巡打前站了。”他竭力替端木吹噓著,也不看易瑛臉色,口氣一轉又道:“我來見易主兒是想稟一件事。高恒——高國舅出事了,衙門裏一個師爺漏出信兒,有旨革職查問!揚州知府裴什麽的,還有個姓靳的也吃了掛落,都已經摘頂子鎖拿待勘!”

  喬松和唐荷都吃了一嚇,連隔門內屋的韓梅也是心頭一震。唐荷脫口而出,問道:“薛白呢?就是易主兒說的那個揚州婆娘——”她沒說完,易瑛便用目光止住了,問道:“知道為什麽事拿了高恒麽?誰舉發的?除了裴興仁靳文魁,還牽連到什麽人?”蓋英豪一肚皮心思套問薛白,以利破毀揚州白蓮教匪,被易瑛岔了開去。他咽了一口唾液,按著劉墉的指令,一句也不敢試探打問,說道:“那師爺喝醉了,胡天胡地罵金鉷,掃著也罵尹繼善,說迎駕搜羅銀子,連師爺們也不放過。說‘錢度和高恒的家底子抄了還不夠使?’還說‘德州皮忠臣是個狗,瘋了,一咬一大片……’還說有個叫竇什麽鼐的,給皇上上了密折——別的事再盤問,他也就睡著了,我也不敢直詢硬問。”

  易瑛目視蓋英豪,許久才道:“你不問是對的。高恒出事,那只是早晚的事,他被拿問,我半點也不出乎意料。但這人過去搗弄鹽銅,和我們下頭人不少生意上往來,也要防著他亂攀胡咬到兄弟們頭上,叼登大發了。你來報知一下還是該當的。”說罷仍是用目光審量蓋英豪。她一生都在江湖中廝混,深知人心險詐如風波之惡,南京非揚州之比,蓋某不是自己的嫡傳信徒,又對總教若即若離,過去的信徒心腹死的死走的走,留下來的也難以指靠。萬一這個蓋英豪暗中叛教反水,設機用謀拿自己獻功,那後果真會出現想不到的淒慘。在去不去赴筵受尹繼善接見前,她不能不多想想情勢,細觀察一下這個姓蓋的。莫天派和司定勞初見她時,也經受過她這種目光,直覺比之受刑難過十倍,由不得也替蓋英豪擔心。

  “易主兒,我勸您一句話。”

  蓋英豪卻不似尋常人那樣硬熬頂頭皮由她盯視,耐了一小會子,撲地一笑說道:“您還是回揚州去吧!南京這地塊不好。”

  “石頭城龍盤虎踞,哪一點不好?”易瑛問道。

  “‘金陵王氣黯然收’,說的也是南京。”蓋英豪的目光毫不退讓,微笑道:“你在山東起事奪路向南時,我在保定白晝殺人亡命,早就聽過你的名頭。你是巾幗英雄,蓋某也是豪傑!但凡事都有個緣分。我覺得我們只是惺惺相惜的緣分。你是赫赫揚揚的教主,是龍;我不過是個蟲,一條地頭蛇。又不是跟你多年南北轉輾的人,很難取信於你的。”他溫遜謙和,說話慢條斯理,卻句句都是單刀直入絕無隱飾,“所以趁我還沒有賣你,我親自禮送你回揚州。你看如何?”

  “我幾時說不相信你來著?”易瑛盯著他不放,冷冷說道:“你敢是有些心障?”

  蓋英豪苦笑了笑,說道:“豈止是心障而已?簡直有些害怕!恕在下直言,你這樣盯人,就是無罪,就是心裏沒鬼,也要讓你盯出鬼來,也要自己心虛,疑心自己是個叛教賣友之徒呢!”

  易瑛聽了呵呵大笑,說道:“不心虛的人也會自疑?這個話還是頭一遭聽見!”莫天派道:“蓋兄還是豪爽,直言快語!我和定勞頭次見易上兒,也被看得發毛呢!”司定勞道:“我是心裏納悶子,蓋兄已經幾次見易主了,怎麽還審賊似的看人?”唐荷和喬松也站在旁邊笑。

  “還有兩件事要稟易主兒。”蓋英豪斂了笑容,說道,“原定八月十五要花子幫、妓女行湊熱鬧攪混一下,現在看來不宜再鬧了。秦淮河歌肆總把頭接到南京府的傳票,新任知府韓克敬說,皇上在寧期間,所有妓女只能在莫愁湖一帶遊弋。不能過秦淮河,哪個行院違令,他就封院拿人。花於幫也接到憲牌,所有外地流民,一律到郊外牛頭山下玄武湖東集聚。那裏安置粥棚,有破廟草庵住宿,城裏凈街迎駕,一個叫花子不許進城。易主兒,有幾家月餅作坊都來說,袁子才派人專買帶印梅花模子的月餅——連起來看,風聲不好,像是給劉統勛爺們嗅出了什麽味兒,得小心從事。我看官府是有了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