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1 勇朵雲恃強劫命婦 慧棠兒報驚救孤弱(第2/6頁)



  “卑職在!”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官員閃身出來,躬身施禮道:“卑職胡羅纓,乾隆十二年賜進士出身——”‘我看過你履歷。”阿桂含笑擺手說道:“你任上離得遠,還隔著海路,今天我要見見你,一是錢糧,二是倭寇水盜,三是白蓮教匪在台灣的門派。我們先談談,回程南下,皇上也要召見——這會子我出去有事,不要硬等著,過兩個——兩個時辰一刻你再進來。”

  阿桂說完,出景運門,卻見棠兒從慈寧宮東夾道裏出來,走了個迎頭照面。阿桂不禁一笑,站住了腳,道:“嫂子安好!我正要過去請安呢,可可兒的就遇上了!可不是巧麽?您這是哪來哪去呢?”棠兒覷著他臉色,湊近了一點,笑道:“當宰相當得越發成了人精猢猻了,這是迎頭碰上了,就說‘正要過去請安’!還‘可可兒’的,下頭人聽著你滿口子曰詩雲之乎者也的,宰相還有這些話,也不怕人笑!當心著點,悠著點辦事兒,你瞧瞧鏡子,眼泡子都瘀了,顴骨也泛紅,好歹也剃剃頭刮洗刮洗,既歇了,也祛祛火氣兒——我是進去給主子娘娘送一面蕙繡,她雖南去了,我在鐘粹宮小佛堂觀音像前替她供上——你就不過我府,我正要去府上看弟妹,有要緊話傳給你呢!”

  “我真的是要去六爺府,順便兒請安,還有點事情要說。”阿桂一笑,認真地說道,“既這裏見著了,我看就不必跑了——你瞧那一幫,”他嘴努了一下景運門內“都等我說話呢!我陪嫂子轉一道,看看海蘭察家的,兆惠家的——她們未正經過門,京裏沒人照應,我一個兒去也不方便。一道兒過去正好。”棠兒笑道:“罷喲!明明是叫我陪你,偏偏兒反說你陪我!人家是越歷練越深沉,你倒歷練出一張好嘴皮子!”一頭說,跟在阿桂身後不遠不近往外走,前面善捕營侍衛太監多,二人便不再說笑。

  海蘭察和兆惠賜的宅子在虎坊橋石虎胡同,坐東朝西兩處大宅院相比鄰。對門便是魏家大院,都是丹堊一新的倒廈門,沿街粉墻新刷石灰,與周匝櫛比鱗次的百年老屋比襯著,顯見格外鮮亮。阿桂坐的四人大轎,棠兒是竹絲涼轎塞進胡同裏要占多半個巷道,怕別人轎馬出入不便,就在胡同口停住了。一群老婆子簇擁著棠兒出來,阿桂卻只帶了兩個內務府的筆帖式,徐步進來。剛轉過巷角,便聽裏邊前頭隱約人聲嚷成一片,接著便聽兆惠家哭鬧聲,廣亮門“咣”地一聲山響,一個婦人披散頭發,黑白紅三色羊毛統裙外套絳紅袍子,踏著長統皮靴,一手握匕首一手拽著兆惠的未婚夫人雲姑娘跨著大步出來,口中嘰裏嗚嚕大聲說著什麽,似乎在發怒叫罵。後頭緊追著出來的是丁娥兒,還有幾個小廝丫環,都是嚇得臉色煞白,叫著:“搶人啦!快……快攔住!”棠兒見那婦人一臉兇氣,拖著雲姑娘直近前來,嚇得一個趔趄步兒,忙閃到阿桂身後。胡同裏胡同外看熱鬧的閑人立刻前後圍了起來,卻沒人敢近前。

  阿桂臉上的肌肉不易覺察地抽動了兩下,兀立不動擋住去路。他的威勢似乎震懾了那婦人一下;那婦人站住了腳步,用尖銳嘶啞的聲音叫嚷著什麽,卻是誰也聽不懂。

  “你是藏人,對吧?”阿桂凝視那婦人移時,心中已知大抵緣故,定住了神,不緊不慢問道:“會不會說漢話?”“會!”那女人高聲吼道:“你讓開!”接著又是一串藏語。阿桂釘子似地當道站著,說道:“我也不是漢人,你白罵了。我雖然出兵放馬,在金川打到你刮耳崖,曾在戰場上和藏人對陣,其實藏人我很佩服的。你怎麽欺負一個弱女子?”

  “我也是女人!”

  “噢!”阿桂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說道:“可是你會弄刀槍,她只會玩繡花針。你懂嗎——”他比了一個穿針引線的手勢,‘——會縫衣服的——裁縫——懂嗎?一個拿著匕首的人,不應該欺負拿繡花針的人,不應該的!”他滿臉不以為然的神色搖搖頭。

  那婦人竟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猶豫著看了看文弱的雲姑娘,手松了一下,立刻又攥得緊緊的,眼中噴著怒火,厲聲說道:“我,就是金川故劄夫人朵雲!他的丈夫現在去殺我的故劄,殺我們的兄弟姐妹,搶掠我們的牛羊草地,我為什麽不能殺她?”

  “啊!朵雲——”阿桂目光電火石光般一閃,“是金川的女豪傑嘛!一個女豪傑,這樣待一個無辜的女人,不好!”他的臉色變得平淡如水,毫無表情他說道:“攻打金川是我阿桂請旨發兵的,是朝廷的旨意。你有話應該向朝廷說,要報仇,應該對我,要殺女人,應該殺我的夫人,你松開她,我絕不為難你。你懂麽?你的丈夫並不是死心和朝廷作對。你殺掉她,我們連講和的余地也沒有了。以命抵命,是大清律條裏明白寫著的,你不要你的丈夫兒女,不要你的金川草地,白雲牛羊了麽?那是多好的地方啊!”眼見兩個順天府的衙役已抄她們身後躡足貼近,阿桂顯得更加從容鎮靜,口中娓娓而言“……那麽高的山,山上是終年不化的白雪,雪水從山上淌下,到處都是清澈的溪流,常青的松柏、落葉的喬木,望不到邊的草地牧場……拿下!”他突然暴喝一聲,那兩個衙役猝然之間,餓狼似地猛撲上去,一個一把搡開雲姑娘,一個反手便擰朵雲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