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0 瘟高恒途窮計後事 曹鴇兒避禍出異域(第5/6頁)



  曹寡婦一怔,說道,“這會子爺怎的問起這個了?沒呢!半月頭裏,藏珍閣老板來問,說情願落點價,六千銀子出手。我說你給我收著,蕙繡遍天下也只有十幾塊了,賤賣了你後悔。藏珍閣藏珍閣就是‘藏珍’的嘛……”高恒問,“他原價是多少?”曹寡婦道:“六千八百。”

  “六千八就六千八。”高恒站起身來,“今明兩夭就給我買過來,我有使處。”至門口望著外頭出了一陣子神,說道:“薛白給我取一件夾袍,顏色素一點的。我到驛館打個卯兒,該拜的客人還要訪一下,看情形再說。”薛白便忙著打發人傳轎子,替他挽衣裳,又讓他含一塊醒酒石,送他出門打轎而去。

  屋裏只剩下兩個女人,面對滿桌殘杯剩菜,竟一時無話可說,漸浙瀝瀝的雨聲中呆坐移時,薛白目視曹寡婦,恰曹寡婦也看過來,目光一對,都是一個苦笑。

  “我們兩個是一樣的命,”許久,曹寡婦才道:“有道是同病相憐,想跟你說幾句知心話。說錯了,就當我沒說。”

  “嗯,嬸子只管說。”薛白滿腹心思點點頭說道:“我心裏很亂,想聽聽老人家的話。”

  曹氏嘆息一聲,說道:“南京這地方,官道兒上是南京知府的天下,是尹制台的天下,黑道上是蓋爺管著。你我都在教,又都有點子產業,其實是腳踩兩只船。”

  “這話再真不過。但蓋英豪和易主兒並不一回事,蓋英豪興許是想自立門戶,不大聽號令,不然,易主兒這次就不來了。”

  “蓋英豪哪裏是想自立門戶!”曹寡婦細白的牙齒咬著嘴唇,說道:“他是甘鳳池的大徒弟,甘鳳池死後,接掌南京江湖道舵把子。原先,想投靠病去了的李制台,李制台活著時也認得他的。李衛一死,斷了投靠朝廷的門路,黃天霸來,又要和黃天霸比武,看似是怕奪了盤子,其實呀……”她頓住了,似乎不知該怎麽說。

  薛白起初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思量著,突然驚恐地張大了口,驚悸得打了個寒顫:“無量壽佛……天公祖菩薩!他要拿易主兒去投靠皇上!”仿佛天上憑空打了個焦雷,她美麗的面龐驚得扭曲了,“……這太險惡了……我親眼見他在唐荷侍神面前烙鐵燙劈,腿穿三刀明誓忠……忠於教主的呀!”

  “你今天才知道江湖險惡?”曹寡婦冷笑一聲,“跟他娘的官場那些賣屄官兒一個樣兒!告訴你,毗盧院法空和尚師徒,早年都是康熙爺的侍衛出身,那個性寂,還幫著早年的魏軍門在毗盧院捉過想造反的假朱三太子楊起隆——一把火燒白了毗盧院,誰幫他重建的廟宇?其實是死了的魏東亭和武丹兩位大軍門!就為防易主兒有法術,蓋英豪才把她安置在毗盧院——你懂嗎?一套一套的,引著易主兒上鉤,易主兒還蒙在鼓裏——比武,只不過是想和黃天霸爭這個頭功,在朝廷裏賣個大身價罷了!”薛白聽得像半夜行道的孤客遇到了鬼,身上汗毛一炸一炸直豎,瑟縮著渾身發抖,只是呐呐自語:“我該怎麽辦……怎麽辦……要不要去毗盧院一趟報、報知……”曹氏道:“那裏是天羅地網張好了,單等瞎眼雀兒白投進去呢!”

  一陣秋風裹著雨急灑下來,刷刷一陣,又漸漸緩去。

  “錢度跟我只是露水恩愛。高國舅跟你也是一樣。”曹寡婦撫著酒壺,聲音中滿是淒楚,“男人們不是東西,可女人又離不了男人。這就是我們的難處。跟你不一樣,我和錢度還有了兩個兒子……”她的眼一酸,淚水撲簌簌落出,哽著聲兒道:“不然,變了家產扔蹦兒遠走高飛,世上誰也尋不到我們!”

  薛白見她難過,想想自家處景,揚州回不得,南京舉目無親,也是心裏絞腸刮肚難受,位道:“我也不願那樣。易主兒待我很厚,我有姿色,國舅爺也待我情分不薄——只是眼下這情勢,就沒法處。”

  “蜂蠆入懷各自去解,毒蛇噬臂壯士斷腕——錢度跟我說過這話。”曹氏說道:“你在南京沒有親友,我和易主兒早已沒有往來,她派你和我對切口真是上天保佑!不趁這時候兒下賊船,那才是傻瓜呢!——收拾細軟錢財,預備好,到時候兒一聲走,擡腳輕飄飄去了,去到一個連皇上都管不到的地方兒!”

  “哪有這樣的地方兒?”

  “不是沒有,是你不敢想。飄洋過海,到交址、爪哇……那幾處國裏都有我的分號,我都去過,生意好作得很!英吉利,法蘭西雖沒去過,買賣上往來熟人多得很,他們不講什麽三綱五常倫理道德,更沒有三從四德這一套,就是娼婦,只要標致,會唱歌兒,比王爺還吃香呢!只要有錢,能做會掙,就是王八戲子也不下賤——就只不能沒錢,再尊貴的人沒錢了瞧著也是豬玀一樣。只要有錢就是人上之人,像你這模樣體格兒,妝裹起來,就是公爵伯爵見了,保準還要打千兒請安,當眾親你的手,親你的額頭臉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