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0 瘟高恒途窮計後事 曹鴇兒避禍出異域(第4/6頁)



  高恒被她們左一杯右一杯只情灌起,他滿腹愁腸的人,只索用酒去澆。此刻也混忘了東西南北,苦中作樂笑道:“真的是這樣兒,你要是不在錢度跟前撇大腿兒,就能成石頭城有名的富婆‘曹寡婦’了?”“你這人真是的!”曹寡婦指尖兒頂了一下高恒額角,“薛姑娘就在跟前呢!”高恒笑道:“只要錢度不在跟前,沒得醋吃!”他突然心裏一動,又想到自己眼下處境,因問道:“錢度眼下在哪兒?好長日子沒見著他了。”

  “去武昌了,昨個兒還來信兒,叫送三百匹緞子,漂白素色的——說有個洋鬼子要買。”曹寡婦瞟他一眼,“難道高爺還不知道?他幫勒中丞調度金川錢糧去了。”

  高恒真的是不知道,皺眉苦思乾隆革自己職的詔旨日期,想想竟是沒有宣讀。因又問道:“錢度在故宮東首還有一處宅子,他來南京在那裏辦事接待人,你近來去過沒有?”

  “我剛才去過的。他兩個兒子都住在那裏。”曹寡婦想起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敢認,見了面一口一個“曹家的”叫自己,心裏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忙別轉臉擤了一下,回神笑道:“怎麽忽拉巴兒問起這個——那宅子我三天兩頭去呢!兩位少爺都還小,余下的都是老婆奶媽子丫頭,連老鼠都是母的。”

  高恒手撫腦門子,停了杯,長嘆一聲道,“都不是外人,我實話實說了吧!趕緊生法兒,把你兩個寶貝拐著彎兒接到你身邊,或者寄養到親戚家——防著出大事!”說完只是發呆。

  一句話說得兩個女人都慌了神,曹寡婦緊間:“到底怎麽了,好歹給我一句明白話!”薛白臉色煞白得沒點血色,晃著高恒道:“高爺高爺!您甭只是愣神兒,好端端去了一趟尹制台那兒,回來就跟丟了魂似的——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說給我們,也好一道拿個主意嘛……”

  “連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情。”高恒喝了兩口釅茶,苦澀地咽了,將方才尹繼善宣旨,和自己一路想的一古腦兒講說了,見兩個女人唬得目瞪口呆,一笑說道:“我也宣旨剝過別人官職頂戴,別嚇得這種熊屄樣兒——旨意裏訓人,哪個不是狗血淋頭?過後該沒事的還沒事!皇上現就在南京,興許是他私訪出來點影子鬧出來的,也許是劉統勛老小一對王八蛋砸我的黑磚,老子不開口神仙難下手,提起來一條,放下一堆,叫他們勘問!刑部大理寺那起子賊官,有幾個不吃黑的?他們也有把柄在我手裏!曹老姑奶奶你聽我說,安頓好你兒子,派妥當人去見錢度,趕緊收篷彌縫兒——不要寫信!我的帳查不清,最終還是清楚不了糊塗了!”

  “那我呢?”薛白沒想到一來南京就挨這麽一悶棍,頭暈心慌身顫手搖,盡自高恒誇口,她也知道事情兇險莫測,由不得問道:“我該怎麽辦?”

  高恒略帶浮腫的眼泡兒掀了掀,苦笑道:“行李馬搭子裏頭還放著些銀票,幾十兩金子,滿夠你使的了。我封著子爵,爵位還在,進不了班房。要真的掩不住,兜底兒翻了,你別回揚州,在這裏不顯山不顯水安生過活就是了……”

  “我,我好……命苦……”

  “你沒吃什麽虧。”高恒冷漠地看著門外風雨淒迷的院落,說道:“幹凈利落和我沒瓜葛,要不然,你還得往養蜂夾道的獄神廟給我遞送飯食呢——就算到南京跑了一趟賺錢買賣就是了………

  “爺!您怎麽這樣兒看我?我雖然下賤,是真心要跟您,我不是那種人……”

  高恒一聲也不言語。

  曹氏垂泣陪淚,良久嘆道:“爺別說這些喪氣絕情話……我們身子賤,論心,只怕比那些貴人們還要值錢些!”她猛地想起高恒的姐姐,急道:“事到如今,別人指望不上,難道貴妃娘娘也袖手旁觀不成?還有爺的那些好朋友,傅相爺、桂相爺,正是用得著他們的時候,果不成裏頭連一個講點義氣的都沒有?”

  “你們不懂。這不是小門小戶家親戚樣兒,舅爺姑奶奶說見就見。”高恒長籲一口氣,盡力搜羅著想自己朋友裏哪一位是“講義氣”的,一時竟連一個也想不出來,口中道:“就是見著她,也比你們強不哪裏去。紫禁城各宮門前,世祖聖祖世宗爺都立有鐵牌諭旨‘後妃幹政者殺無赦!’——白教她著急而已!這種事,只可借她的勢,不能用她的力——”他突然想起,臨離北京時去見棠兒,棠兒說想給皇後送一塊蔥繡萬字璇璣圖壓災。他一直認為,棠兒對自己並非絕無情意,只是沾了乾隆身子自高身分,不便和自己有私情而已,填送棠兒那許多珍奇寶物,總不至於連點香火情分都沒有——他突然打住,順著這個思路,越想越覺有理,眼中放出光來。說道:“曹家的,記得你上次說,藏珍閣有一塊萬字璇璣蕙繡,貴得嚇人,出手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