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9 竇光鼐嚴章彈權臣 尹元長機斷擒國舅(第2/7頁)


  “你這儒學大宗匠,還信這些個?”乾隆見嫣紅捧著參湯上來,欠身只喝了一口,搖頭說“不要——賞你喝了——老年到跟前來,給我扶一扶脈。”

  紀昀忙應一聲放下文書,跪地膝行數步,用小枕頭輕輕墊了乾隆左臂,叩指按脈凝神灌注思索。乾隆由他診脈,問端木良庸道:“據你說來,這位坐化的老僧就是胡宮山了?……這個人聽祖父給我講過。他原是三藩之亂前,吳三桂派到北京的坐探,在太醫院臥底。後來為聖祖感恪,棄暗投明,有擎天保駕之功啊……為了一個女人,情場失意歸山隱居……想不到能活到這把年紀,又在這裏和我一面而別……這裏頭曲折顛沛,悲酸動人,是好大一部傳奇啊……”“我也聽家祖說過。”端木良庸想起自家遭際,為了愛上一個宦家小姐陸梅英,被逐出家門,幾乎潦倒橫死異鄉的往事,心裏真的一股悲酸上來,忙收攝住了,給乾隆加功療治。

  他武功內外雙修,已達極詣,是端木武林世家的嫡傳子弟,按家規是不能出來應酬世俗的。但李衛這位總督生前於他有救命之恩,又親訪乃父,極力撮合成了和陸梅英一段姻緣,李衛夫人翠兒親自致函邀他護駕,這個面情也實在卻不得。因此,乾隆一行裏他是唯一沒有官身的“客夥”。此刻,他用家傳太陰消影功絲絲抽著乾隆體內病氣,乾隆臉上潮紅漸漸消退,連紀昀也松開了手,說道:“主子脈象已經平和……良庸先生,我見過嫣主兒英主兒給主子發功醫治感冒,也是你這般動作,都是不到一袋煙時辰也就痊愈了。她們是你家傳功子弟,難道比你還強?”

  “主子確然是有點受了風寒。”端木和紀昀一起磕頭起身來,笑道:“只怕這病和那位卞先生略有點幹系的吧……”

  乾隆晃了晃頭,覺得耳目清亮,遂挪身坐到床沿,聽見這話,心頭一震,臉上已經變色,說道:“他敢用邪法害我?賊子膽大!”因又目視紀昀,說道:“你還記得此人不?這人在山東大鬧平陰縣,我們親眼見過,他是個女扮男裝的,也許竟就是易瑛本人!”

  院外一陣風掠過,將窗紙鼓得脹起又凹下,滿屋的燭光都是一搖,風門上隔年貼的“佛”字掉了角兒,在絲絲涼風中簌簌抖動,接著涼雨颯然而落,沙沙響成一片的雨聲像是蠶房裏春蠶噬桑的聲音,細碎不可分辨,給這風高月黑之夜平添了幾分不安。

  “不能吧?”紀昀搖頭說道。風唳雨瀝中他的聲音十分清晰,“我記事時‘一技花’已經很出名了。山東時沒有看仔細,她能這麽年輕?她有五十多歲了吧,出落得這樣,那還不是個妖怪?”

  “那她為什麽使邪術害我?”

  “這人功夫亦正亦邪。”端木良庸沉吟著說道:“在這樣的廟裏,有這樣的高僧,什麽邪術也是使不出來的……她用純陽功注入主子體內,是想試試主子是不是武林中人,這不是害人功夫,體氣弱的,還有補益呢!我們這群人,除了年爺,就是主子,也都是有功夫的。蓋英豪的勝棋樓大會,其實是和黃天霸叫陣奪盤子。她摸我們的底細也不為無因……至於是不是‘一技花’那就難說了。年公你是除了孔子誰也不信,江湖道上有一種不老回春功,只要是童男處女之身,練到老死,容顏也不會變的。”

  他這樣一說,眾人盡管疑心未去,也都暗自松了一口氣。紀昀嘆道:“宋儒以來動輒用道學標榜,苛言責備別人,自己一肚子齷齪水。其實奇智異能之事,春秋以來不絕於史,古人何嘗諱言?鬼神之事孔子不論,但聖人從來也沒說過鬼神不存嘛!講經講義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真正地說,儒家治世,釋道濟世,只要不離了忠恕之道,也就沒有離了個‘仁’字。儒道不倡,就生出些‘冠狗’,釋道不倡,就變出白蓮教一類的悖逆邪祟。說到底,違情矯理營苟利途,把人心都給攪亂了。多幾個法空和尚這樣的道德之士,有益於勸懲,不乖於風教,於儒道倒可以相輔相成呢!”說著,便將邸報文書奏牘節略捧給乾隆,說道:“沒來及看完,就趕過來了。主子要是不適,留到明天再批也好——傅恒他們剛走,只送了一份請安折子,也夾在裏邊。”

  “今天的事還是今天辦。”乾隆一路風塵,下船到總督衙門又見人又辦事,又逛廟遇和尚坐化,一日下來情事紛繁光怪陸離,很想躺著靜靜神兒。想想又不願破例,無可奈何地一笑,因坐到桌前,就著燈光看奏折節略,漫不經心翻著,用墨筆隨意點圈,口中道:“你方才的話有意思。你的《閱微草堂》寫到第四卷了吧?接著寫,很好的。如今世事就壞在一群口是心非的道學官兒身上,滿口仁義道德,一肚皮男盜女娼!標榜門戶排植異己,甚麽這個黨那個黨,都是狐朋狗黨!是他一黨的什麽壞蛋都能包容,不是他一黨的,就是包公海瑞也要栽贓誣陷——這一件是你的信,你自己拆看吧!”因將阿桂的書簡推給紀昀。翻看了盧焯的奏折,又對著看甘肅巡撫的奏折。卻在盧焯的奏折上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