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5 訪民風微服下江南 感吏治書房說冠狗(第6/6頁)



  “奴才不知道:“兆惠直挺挺按膝端坐,臉上略帶愧色,說道:“奴才只粗識幾個字,讀過《三字經》看過《三國演義》,請師爺譬說過《孫子》。這樣的書奴才看不懂。”海蘭察卻道:“奴才知道。‘冠狗’就是戴帽子的狗,老百姓罵官罵俗了,罵成了‘狗官’——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

  傅恒冥思苦索著直搖頭,乾隆已擲書而笑,說道:“海蘭察是在顧名思義啊!你這是弄聰明,不是弄學問。傅恒,你呢?”傅恒此時已經憶起,卻不便說得太清楚。因道:“好像是《資治通鑒》卷二十四裏的,是說西漢昌邑王劉賀的事,見精見怪的,似乎有個妖精叫冠狗,人身子狗頭,別的……奴才不能記憶了。”

  “要緊的不是掌故。”乾隆道,“是昌邑王見了這個怪物,問龔遂主何吉兇,龔遂的回話耐人尋味:遂曰‘此天戒。言在側者盡冠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天成大王,恐宮室將空,危亡象也!’”

  三個人不禁面面相覷。他們一肚皮的“整軍”,計劃著在金川叱咤風雲,殺莎羅奔一個人仰馬翻,想著乾隆必有一番訓誡叮嚀,軍政治安上的事也要有所安排,怎麽忽然談起學問掌故來了?傅恒惴猜著乾隆的心思,但他近年與乾隆日夕接談,這主兒是越變越深沉練達。學識也愈來愈博通,跟著他的思路想,只能越想越離譜兒。因從自己身負差使逆著想,一時間便豁然,穩沉在椅中一拱手,說道:“昌邑王淫昏之主,見怪見幻不足為奇。如今聖上堯舜天日在上,內無蕭墻權爭之變,外無強寇入國之患,國力強盛,自秦始皇以來無可比擬。吏治敗壞確乎不疑,也是歷代盛世伴之而來的痼疾。主上不必過於憂慮,惕然驚覺,徐徐整頓,自然漸漸就好了。”

  “兩位武將,你們怎麽看呢?”乾隆神色已不再憂郁,點點頭,又問兆惠和海蘭察。兆惠老實說道,“我是心裏詫異:我雖然不懂史,老人家們都說如今聖治比聖祖爺時還要好,天下清明朗朗乾坤,主上一路我們侍候過來,平安出北京,安全進南京,連個賊影兒也沒見,怎麽突然說起‘冠狗’,聽起來心裏發疹的。”“奴才更是不明白了。”海蘭察一本正經說道:“天下狗官——冠狗多那是半點不假。照奴才的想頭,也就‘如此而已’四個字。現在主子不是正在整頓吏治麽?逮住那些大冠狗,惹不起的角色扳倒了,割了他頭那叫那叫……”他搔著頭皮想不出詞兒來,兆惠在旁耳語一句,海蘭察接口便道:“對!那叫懸之國門——不是軍門——殺一儆百。看哪個直娘賊的還敢當冠狗?”

  乾隆滿腹心事,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精神頓時爽快了許多,因嘆道:“朕仔細想想,冠狗何嘗不可解為‘狗官’?‘月暈而風,礎潤而雨’,‘察一葉之落而知秋之將至,審堂下之蔭而知日月之行,陰陽之變’。必定要精潰神亂,像昌邑王那樣,沒來由的滿座滲血,還不知道修時應天變?物反常即為妖。譬如賑災,冒賑的歷來都有,哪有現在這樣,冒領了庫糧,實到百姓手裏的只三四成?無論海關、河督、漕督、鹽務,還是刑名錢糧,銀子過手就蹭掉一層皮,比夾剪還鋒利。這樣的貪婪,怎不令人驚心!”

  他屈下一個指頭,又道:“尹繼善不論。金鉷才力稍有不及,但也是頂尖的能吏。就這麽一個江南省,爛掉了二百多官員。罷掉了再換新的,說是地方官須用讀書人,不用筆帖式補缺——結果如何?”他目光掃視三人。兆惠傅恒只凝神聆聽。恰海蘭察與他目光相對,受不了乾隆的注視,躬身說道:“就奴才聽說的,似乎略好些?”

  “好些?”乾隆哼了一聲,“毫無起色!今兒認個同年,明兒尋個親家,就又蠅營狗苟起來,一道兒刮銀子,帶著姨娘丫頭滾到秦淮河婊子窩裏去!尹繼善回南京,頭一天晚上就捉了三十六個九品以上的官,有的還幾個官帶著妾侍包攬妓院,一道兒沒明沒夜地淫縱,換妻子的,把妾室女兒送給上官買路求差使的。種種不堪人口的齷齪事都做了出來。這樣的卑汙下賤,怎不令人心驚?”

  他又屈下一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