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5 訪民風微服下江南 感吏治書房說冠狗(第5/6頁)



  海蘭察捉起箸挾一塊牛肉便填了嘴裏。他天生的活潑人,一路相處,已和傅恒等人“老傅”“老紀”地鬧起來。接著尹繼善的話說道:“哪有什麽左道右道?制台忒仔細的了。世上有鬼神沒鬼神,問我和兆惠,殺人論千,屍積如山,我和兆惠還專門去尋鬼來著,瞎!除了鬼火,什麽鳥鬼也沒見過!”

  “兆惠那麽嚴肅凝重的人,還跟著你幹這個?”紀昀手帕子揩了嘴上油漬,從座下取出兩套書遞給海蘭察,一邊問道:“尋鬼做什麽?尋男鬼還是女鬼?”海蘭察嘴裏嗚嚕著吃東西,翻著書,皺眉道:“這是沈約的詩韻,我只懂得白刀子進去紅刃子出來,要這破玩意兒幹嘛——男女鬼都尋,尋見男的瞧個稀罕,要是女的,就把來個鬼婆娘睡。”

  傅恒還在看地圖,聽得撲嗤一笑,問道:“女鬼要多了呢?”

  “多多益善,咱是韓信點兵!”

  “要是一大群呢?”

  “我也有一大群兵!”

  眾人哄堂大笑。紀昀笑得胡子亂顫,說道:“兵鬼相配,我可沒那麽多錢買詩韻送——你一套,兆惠一套,拿去研究——算我給你們兩對鬼夫妻的新婚賀禮!”金鉷笑道:“雅得很,之子於歸四大韻部!”

  “你們絕不要往雅處想這位紀大煙鍋子!”傅恒一手捏地圖,一手指著書笑道:“只管往俗處想,越俗越對頭!”紀昀扇子拍膝說道:“元長已經看穿了,我就直說,真的是新婚四大韻部——難道你們不要‘平上去入’?”眾人聽了又復嘩然,待接著要議事時,卻見劉統勛偕兆惠款步進來,便都停了說笑站起身來。

  “從現在起,護駕的事由我統籌。”劉統勛面色凝重,立在當門說道,“傅恒和海蘭察兆惠三人,明天啟程去四川整軍。勒敏在漢陽已經接旨,在漢陽你們停三天,然後到成都行營去——這是旨意!”

  傅恒等三個人忙齊跪下,昂聲說道:“紮——奴才們遵旨!”劉統勛擡手命他們起身,己是換了微笑,說道:“主上剛用了膳,就說要接見你眾位,我勸皇上稍息片刻,一會子巴特爾叫再過去。”傅恒就便將方才議的備細告說了劉統勛,又道:“從現在起,主子由你負責了。原說待過了中秋再去整軍的,怎麽忽然變了?”

  “亂兵鬧得太不像話了——勒敏和嶽鐘麟都遞折子。皇上膳也沒好生用,筷子都摔了。”劉統勛隨意坐了靠窗一張椅子上,對兆惠和海蘭察道:“原說南巡完了給你們三個月假,在南京完婚、各處好生逛逛的。是我建議你們隨六爺去成都整軍的,該不怨恨老劉頭不通情理吧?”兆惠道:“大丈夫不能以私情廢國事,這點見識我還是有的。”海蘭察也道:“跟著六爺準能打勝仗!先在金川出了這口鳥氣,回來歡歡喜喜成婚有什麽遲的?”劉統勛點頭,說道:“亂兵成了沒王蜂,康定巴安兩府、搶商賈,奸淫擄掠良家婦女,縣令約束不住,逃到府裏。鄉下百姓的牛棚子拆掉,燒牛肉吃。省裏也混進幾百號潰兵,搶了商號銀鋪當鋪,金輝命三千綠營進城,才彈壓下去。青海那邊也有流散潰兵,沒人管沒人問,搶藏民的牦牛宰了就吃。這群畜牲沒了人性,比土匪還不如!”

  傅恒此刻與海蘭察兆惠有了直接隸屬幹系,便不肯苟於言笑。站著手扒著窗台望著外邊,喃喃說道:“金川地氣高寒,現在恐怕就有霜凍天氣了……元長,借撥二十萬銀子,我要在四川買磚,每個軍帳都要盤地火籠,不然,要凍傷減員的……”

  “這何必借呢?兆惠的五百兩黃金,原就是軍費,海蘭察的銀票也已經啟封,南京票號子就能取銀子。還缺的就不多了,從藩庫裏提出來你帶走,這裏藩司和兵部沖銷,不就結了?”尹繼善永是一副從容不迫的笑臉,輕搖竹扇徐徐說道:“九月重陽之後,我也就去西安了,其實還是輔佐你這位主帥,連人你都‘借’走了,別說銀子了。大家齊心苦戰,擒住了莎羅奔,嗯這個這個……省得我們的紅袍雙槍將軍到野墳堆裏想入非非地,要‘平上去入’了……”說得眾人都笑。傅恒因見墩墩實實的蒙古侍衛巴特爾過來,便對兆海二人說道:“走吧。”

  乾隆午後小酣一睡,起身後精神十分好,只穿了件玉色寧綢袍子,腰帶也沒有束,散趿了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資治通鑒》隨意翻覽,見他三人進來,頭也不擡,擺手說道:“免禮賜座!”便接著看書。

  “是……”

  三個人輕手輕腳打千兒行禮,斜簽著身子坐了椅子上目視乾隆。乾隆凝神注目著書,良久,嘆息一聲擡起頭來,說道:“還是紀昀博聞強記,竟連書卷目頁數都記得一絲不錯!——你們知道甚麽叫‘冠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