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4 齷齪吏獻寵攀冰山 愚國舅縱淫眾樂園(第3/7頁)



  “好,兩個佳人說了,咱們照辦!”高恒高興得臉上放光,對包永強道:“告訴薛白娘子和魏老板,使出他們看家本領,教爺們開開眼開開心!”包永強一疊連聲答應著退了出去,靳裴二人莞爾一笑起身,到隔壁宮座正襟危坐,靜待正戲開場。

  帽子戲完,略一靜場,鼓板笙蕭悠然而起,一位老道姑手持拂塵,身穿青格子妙常衣輕盈飄然出台,發髻上蒙青紗,“呀……”地低嘆一聲唱道:

  人間嫁娶苦奔忙,只為陰陽。問天天從來不具人身相,只得來道扮男妝,屈指兒有四旬以上,當人生夢一場!

  這幾聲唱,蒼涼裏帶著無可奈何的自嘲,又有幾分玩世不恭,把握得不到火候,不是唱悲切了就是唱得油滑了。老旦戲是最不討人好兒的,高恒竟情不自禁喝一聲彩“好!”滿座客人見他喝彩,也一齊鼓掌叫好兒。老旦毫不為之所動,蕩搖拂塵又來四句集唐:

  紫府空歌碧落寒,竹石如山不敢安。

  長恨人心不如石,每逢佳處便開看。

  眾人又是哄然叫妙。阿紅剝了香蕉遞給高恒,右邊的雲碧卻遞上福橘瓣兒,笑道:“橘子略帶酸味,吃過香蕉就不好用了。爺請先用福橘——”輕舒纖腕,竟親手將橘瓣兒塞了高恒嘴裏,又對高恒耳語:“爺還沒看出來?這位石道姑是魏老板扮的——生旦凈醜他都來得的!”

  “真的?”高恒這才留意細看,果然是魏長生。此刻妝束了半老佳人,眉目清秀風致宛然,口街道白一絲不爽,雖然冗長,只說得滑稽風趣,逗得人們一陣陣笑。哪裏尋得出方才初見時那副獐頭鼠目的模樣?高恒不禁一笑,吃了橘子又吃香蕉,兩個女人緊挨坐著時時耳語,吹氣若蘭跟他評戲,引得高恒意馬心猿收不住韁,也剝橘子分給兩人,壓低了嗓門兒問:”他說的‘瞧了他那驢騾犢特,教俺好一回驚惶’是甚麽意思?”

  阿紅雲碧騰地紅了臉,低頭嗑瓜子兒不言聲,好半晌,雲碧才道:“爺回去問問夫人,我們怎麽能……”話未說完,覺得高恒的腳已經在桌下試探著尋摸過來,略躲了躲,也便由他輕輕蹭磨。阿紅也覺高恒的腳不安分,她卻不躲,反而兩只腿輕輕夾住,只嫣然一笑,說道:“爺沒聽石道姑說的‘那時節俺口不說……俺這件東西,只許你徘徊瞻眺,怎許你適口充腸?’”兩個女子賤民出身,都是偷漢子的積年老手,高恒又是風月場上老手,遞句兒說風話弄小意兒調情,隔壁的靳文魁和裴興仁心照不宣,各自充耳不聞“入神”看戲。

  忽然戲台上鼓板皆停,箏蕭幽幽裊裊繞梁,高恒一凝神,薛白扮著杜麗娘纖纖弱步扶著丫頭出場,婷婷如楊柳臨池,盈步似風送荷萍,春香丫頭唱了幾句,杜麗娘婉約低回、鶯語道白,“春香啊,我楚楚精神、葉葉腰身,能禁多病逡巡?……你叫我怎生不想啊……”接著唱道:

  貪他半晌癡,賺了多情泥。待不思量,怎不思量得?就裏暗消肌,怕人知……春心怎的支?心兒悔,悔當初一覺留春睡……”

  真個聲若柔絲,翩若驚鴻,只向樓上目含秋水幽然一瞥,旋即挽首低回嘆息,高恒醉了似的,迷迷離離望著薛白,已是魂魄俱不在身,阿紅撇嘴兒笑道:“天下男人貴賤都一樣,見一個愛一個……”雲碧推推高恒,笑道:“爺醒一醒兒,看暈過去了!——貪多嚼不爛呢……”

  “啊?啊——”高恒這才回過神來,左右看兩個女子,也都是嬌花明艷容光照人,權著兩只腳緊貼著她們的腿,嬉笑道:“有你們兩個在,昏天黑地是有的,暈不過去。”又讓二人湊近了,小聲道:“今晚咱們打雀兒打個通宵,叫上薛白一道兒,你們瞧我的,看我嚼爛嚼不爛!”阿紅笑啐著在他腰間推了一把。雲碧說聲:“你也不是正經人——”在他額上指尖頂了一下。三人各懷心思接著看戲。

  不到半個時辰,六出折子戲已經唱畢。樓上樓下看客桌椅板凳亂響,台上戲子齊唱《南雙聲子》:

  姻緣詫,姻緣詫,陰人夢黃泉下。福分大,福分大,周堂內是這朝門下。齊見駕,齊見駕。真喜恰,真喜恰。領陽間誥制,去陰司銷假!

  魏長生和薛白長舒水袖翩翩起舞,滿台翠搖紅影間雙雙襝衽謝幕。滿場一片鼓掌喝彩聲裏,裴興仁靳文魁先過來說話,魏長生和薛白也過來廝見,葛氏帶著幾個歌伎也湊了進來議論戲文,把個官座包廂擠得滿滿的。七嘴八舌有說戲演得好的,有奉迎高恒“懂戲”的,好不熱鬧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