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2 嚴父孝子心長語重 風流郡守詠詩判案(第6/7頁)



  “眼見那龍卷風越來越近,我媽唬得兩條腿一軟就跪到地裏念佛。我瞧那風勢頭兒像是要卷過來,瓦罐子一扔背起我媽就跑。就覺得滿耳朵風聲呼天吼地,身子都飄飄地直要離地。砂石土灰打在臉上,什麽也看不清,額頭上還被什麽東西劃了一道血口子,迷迷糊糊只向我家方向飄著跑……

  “跑到我家東邊不遠,覺得風小了些,天黑得像黃昏,麻蒼蒼的……睜開眼看,幾個麥秸垛全沒了,麥場四周的風都在旋,連石頭帶樹木繞場兒旋,作怪的是,場心沒有風,光溜溜的連一根草節兒也沒有。我媽說‘兒呀,這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我們娘母子,趕緊跟我跪下念佛!’

  “我跟著媽忙向南跪下,合十兒念佛……念著念著,風又大了,大得直想把我從地下拔起來似的,石頭瓦塊打得渾身生疼。我娘倆什麽也看不見,偎在一處趴在地下……約莫半袋煙工夫,忽然覺得沒了風……我們都嚇怔了,睜開眼看,那黑煙柱子已經旋著往東南越來越遠……我媽拉著我,向南磕了不計其數的頭,站起身來,恍恍惚惚跟作了一場噩夢似的……正要回家,見一個人歪倒在場邊。走到跟前看,滿頭都是灰土,暈迷在地下,連鞋也沒有,要不是那雙小腳,連男女也分不清。我娘和我連架帶扶才把她帶到家裏……”

  他說到這裏,喘了一口氣,上萬的人已聽得目瞪口呆。還要接著往下說,袁枚問道:“這時是什麽時候?”許義和道:“離我吃飯風起時也就一頓飯時候。”“你接著說。”袁枚說道。

  “她身上沒傷,只是頭暈,灌了半碗黃酒就醒了。”許義和道:“這時候天已放晴,滿村的人都驚動了,一頭報裏正,又報許老爺知道,許老爺來時才過未正時牌,我家院裏院外擁擁嗡嗡腳插不進,都是看熱鬧的人。許老爺問了幾句話,就用馱轎把她帶到鎮裏……後頭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說完又叩頭,“小的的話句句是實!”

  袁枚滿意地舔舔嘴唇,問許三畏道:“他說的有假沒有?”“前頭的事我沒有親眼見。他們報到我家,我正和幾個朋友吃酒,議論剛才過去的龍卷風。一聽這事,和朋友一起趕去。也就是未正稍過時牌。”袁枚略一沉吟,吩咐道:“帶被告過來!”

  “紮!”

  安靜的人群立時躁動起來,須臾間便又寂然。一個花白胡子老者穿著灰粗布長衫,約莫五十四五年紀,咳嗽著出了衙門,後頭跟著兩個小夥子,卻都是短打扮,看樣子是被告韓慕義的兒子。接踵而出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頭壓得低低的不敢看人,顫得連步子都走不穩,跟在父兄身後跪下,向袁枚行禮,稍稍背轉了身子,似乎在抽泣。

  人們都瞪大了眼睛。袁枚皺著眉頭看著這三個人,移時,問道:“韓慕義,你為什麽唆使你的兒子到李登科家鬧事,砸落人家門上的匾,還傷了人家家人?”韓慕義連連叩頭,說道:“青天大老爺!小人雖沒有功名,也是讀過書的,並不敢違理犯法,小女素英是個規矩孩子,無端遭人流言誣陷,事關名節,直要投井尋死,韓家又賴婚不納,兒子們氣憤不過,上門講理。年輕人火氣盛,打人砸匾的事是有的。這是小老兒訓教不嚴,老爺只管責罰。但我女兒實是一身清白,遭人蜚語中傷,街談巷議說是妖精,韓家也這樣無情無義,叫孩子怎麽活、求老爺給我一句公道話,一門九族感恩戴德……”那兩個兒子見父親熱淚縱橫,也是淚如泉湧,叩著頭道:“不幹我爹的事,是我兄弟惹的事……我妹子是幹幹凈凈的人,受人作踐欺侮……,求老爺給個公道……”說罷伏地大哭,滿場的人都聽得淒惶不能自勝。

  袁枚也是心下黯然,說道:“這樣一個弱女子,無端被龍卷風吹走,九死一生而還。本來是一件不幸之大幸事,反招得滿城風雨,流言翻沸不絕於巷。本縣也是十分矜憫……”他轉臉向李登科道:“這不是了不起的糾紛。你若不告,本官可以為你兩家和息。孔子之學以仁為本!”

  “學生明白。”李登科鞠躬道,“學生只要平安退婚,別無所求。”袁枚沉了臉,問道:“退婚?為甚麽?”李登科看了一眼韓素貞,說道:“這件事太駭人視聽,風吹九十裏,隔三日而歸,滿城風雨,或以為妖孽,或以為奸約私奔。我李氏世代讀書,招此女為媳,眾口爍金,到哪裏申辯,又向誰訴說?”

  袁枚哈哈大笑,對韓素貞道:“素貞,你擡起頭來!”韓素貞還在掩面而泣,哽咽不能成聲說道:“我……我不敢……”袁枚道:“有何不敢?你是體體面面的清白人,本縣給你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