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1 燕入雲情癡悲失路 袁於才接差驚焚書(第3/6頁)



  “尹元長已經到了南京。”劉墉濃眉壓得低低的,口氣異常嚴肅,“金鉷卸任,原旨到京見駕述職之後另委要職,今天有旨意就地在南京迎駕。皇上駐蹕關防由家父和元長老先生掌總負責。明的那一頭我們不管,我們只管江湖動靜。告訴諸位暗的這頭出了差錯,我們就是全粉身碎骨了,也贖不出這個罪來。我現在是‘毛先兒’,這身分有方便也有不方便,破案的事要靠黃兄燕兄和諸位朋友多多維持。”

  “是。”黃燕二人忙躬身答道。黃天霸說道,“您就住這店裏,白天不便,晚間夜深,我們給您回事聽令。”

  劉墉不禁一笑,說道:“夜裏有時也出去的,我在這裏拆字,已經小有名氣。人家叫我,我敢不去麽?——”還待往下說,便聽院外有人喊“毛先兒在麽?”劉墉一下子便提高了嗓門,說道:“請進!——賈先生,你方才出一個‘休’字讓在下測生平,聽我給你品評……”黃天霸打量來人,卻是個縉紳模樣,灰府綢袍子外套團花黑緞馬褂,戴著六合一統瓜皮帽,只在四十歲上下,白凈面皮八字髭,看去一點也不落俗,也不敢怠慢,伸手讓座道:“請稍待,這位賈先生拆畢,再請毛先生給您瞧。”那先生便坐了。

  “按這個休字,字意吉兇雙半”,劉墉鄭重其事地對賈富春道:“乃是一人倚木之像,你幼年早孤,家中只有一個孀母相依為命,可是的?”賈富春原見劉墉搗鬼,也覺好笑,不料他一口就說中了,頓時改容,說道:“先生真讓我吃了一驚——請接著斷,接著斷!”劉墉點頭,嘆道:“木乃東方青龍之像,一人倚木原本是升發之像,草木屬陰,木即是母,令堂貞靜賢惠是不用說了,只是木不能言,口角不甚便利,孤兒倚身未免放縱了你,‘休’字不成‘體’,你恕我直言,沒有體統,少年時人憎狗嫌,原是個浪蕩哥兒。但休字又有‘止’的意思,又可折十八成人,自十八歲之後,你才真的立心改過,但令堂人已就木,成了你終身之憾。”說到這裏,劉墉長嘆一聲。

  賈富春已是淚如雨下,語不成聲說道:“這是我心中永難化解一段傷痛,毛先生……我真是無話可說……”

  “你不要難過。你有後福,可以報令堂慈親晉祿之德。”劉墉見他如此難過,也是心下黯然,說道:“你自己不成體,但倚了青龍旺相之方,立人是很穩的,青蠅之飛不過數武,附之驥尾可致千裏,再不致於有什麽蹉跌的。”

  本來是應付外人的遊戲言語,眾人聽他斷得如此嚴謹準當,竟不禁悚然。賈富春更是認真,起身到房角方桌提筆寫了個“休”字,恭恭敬敬捧給劉墉,說道:“我頭一次見這樣高明的先生,請斷一斷,我後半生前程事業。請……”

  “來,請看。你問後半生,看紙背面。”劉墉就燈影裏指著紙背說道。眾人一齊矚目,只見“休”字的反面,竟是逼真一個“兵”字,不禁愕然。劉墉多少有點得意,笑道:“你看,正是倒木根基,人臥其上。兵字原是立人之像,原是一條好漢,你年紀已不能再進行伍,那就是玩兵器的,必定身有武功。既是頂天立地人,又身懷武功,事業也就自在其中了。”

  一個“休”字被他這般挖剔解析,雕刨鑿刻得如此玲瓏剔透,既解字又析疑斷事,講得絲絲入扣密不透風,眾人都是駭然暗服。劉墉啜茶笑道“你這個‘休’字寫得像民間俗體‘樂’字,大榮大貴沒有,大兇大險也是沒有的,一身安樂是不用疑的——您先生問蔔問字,還是起課打卦?”他忽然問那剛進來的縉紳道。

  “我在江寧縣當差,我們東翁派我來請您到府裏拆字。”那縉紳也正聽得頻頻點頭,見問自己,從容一揖笑道:“在這裏聽忘神了,我自己也有一段心事,想請先生斷一斷。”

  “你不是自有心事。”劉墉道,“你是替別人斷的,是麽?”

  眾人都睜大了眼睛,縉紳也似吃了一驚,身子一探,問道:“你怎麽知道?這真奇了!”

  “你口中說話,有金石之音,犀利如刀,”劉墉說道:“口下有刀,乃是一個‘另’字,你另問的別人。”

  縉紳低垂了頭,半晌擡頭說道:“這真不可思議。我是奉了東翁的諭問的,問的是誰,連我自己也不曉得。”

  劉墉凝神望著縉紳。那縉紳不慌不忙也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個“葉”字,放在了他面前,說道:“占病。請斷。”

  “世字在草木之中,此病人恐有大兇之兆,是已經仙去了。”劉塘端詳著那筆極端凝方正的顏書,沉吟道,“間字之人也占居中,不是尋常官員,乃是一個貴人。葉子,非高大喬木,所以病者是個女的,而且身在旁支;葉處樹冠之上,乃是問字人的長輩,當是其父的如夫人。字有葉字形,藥不成藥之像,恐是病因誤用庸醫之藥而成藥——這是據字而斷,其言質直,乞先生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