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7 理家事棠兒獎小奴 議政務傅恒敦友朋(第6/7頁)



  敦敏見傅恒笑著打呵欠,因道:“今兒來打《紅樓夢》官司呢麽?上回勒敏右釵左黛,老三右黛左釵,爭了一夜!茶館裏有為爭襲人晴雯好歹砸茶壺扭打到街上的。喂,跟你們說,我給你們帶來一首詩,外國人寫的《詠紅樓夢》,——可不是個稀罕巴物兒?”傅恒叫這對兄弟來,原意有疑高恒大肆侵吞鹽稅,想透過山海關稅政上摸摸底細。誰知說起《紅樓夢》來沒完沒了。他倦極了的人,原已有些犯困,聽說外國人有詠《紅樓夢》的詩,呵欠打了半截便止住了,笑道:“憋著寶呢,這會子才肯拿出來!快讓我們瞧瞧!”敦敏因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來,眾人就燈光看去,上面寫著:

  Yewisemen。highlydeeplylearned,

  WhothinkitandKnow,

  How,whenandwheredoaIlthingspair?

  WhydotheyKissand1ove?

  Yemenofloftlywisdom,say,

  Whathappenedtomethen,

  searchoutandtellmewhere,how,when,

  Andwhyithappedthus?

  饒是傅恒漢學儒臣,勒敏是狀元,連敦誠在內,都甚有學術,見了這等文字,俱都一齊傻眼。敦誠先道:“這曲裏拐彎兒的,滿紙蛐繕爬,活像道士畫的驅鬼符,又似天書,洋鬼子真能折騰人!一這詩怎麽念,又是個什麽意思呢?”傅恒卻道:“我見過這種玩藝兒,像是英吉利國的文字兒。你從哪弄來的,是哪位洋詩人寫的?必定還有譯文——還要憋寶麽?快取出來我們瞧瞧!”敦誠笑嘻嘻的,從另只袖子裏又拙出一張紙在桌上攤開,眾人覷眼兒看時,上寫:

  嗟爾哲人,靡所不知,靡所不學,既深且躋。粲粲生物,罔不匹儔,各恝厥唇,而相厥攸。匪汝哲人,孰知其故?自何時始,來自何處?淵淵其知,相彼百昌,奚而熙熙?願言哲人,詔余其故,自何而始,來自何處?

  “這才是詩嘛!”敦誠拿起來細看看,恍然大悟,笑道:“這定是永忠貝勒府抄來的,前兒他請我,說有個傳教的洋和尚求見,說得一口漢話,要一道兒請吃飯。我因要和劉嘯林一道去訪雪芹遺孀,托辭推了,不想被你取了巧兒。那洋和尚叫什麽名字?”敦敏拍著腦門兒想了半日,一笑說道:“一大串兒十幾個字的姓名,誰記得呢?只記得好像有個什麽‘布來’似的,漢話倒說得好,略別扭點——他不講四聲——聽得滿清爽的。”

  傅恒知道,要是由著他們說紅樓,今晚就甭想睡覺了,正思量如何岔開話題,勒敏笑道,“劇談《紅樓》,我也頗有心得的。金川的差使我已經卸了,明兒見過皇上,到部交割了差使文書,請你二位到我寒舍,從十二金釵咱們從頭掰起,掰話個通宵!沒瞅六爺乏成什麽樣兒了趕緊聽聽有什麽差使是正經!”二人這才一笑而罷,目視傅恒。

  “倒也沒有說得全然離譜兒。”傅恒輕搖折扇,似笑不笑地說道:“前日福彭王爺打西邊營中回來,皇上賜他共進午膳,我也叼陪。平郡王說起曹家虧空,比例今日虧空。因就談起曹家,福彭說曹寅的乃孫曹霑是當今家喻戶曉的大才子。皇上問我,我說就是寫《紅樓夢》的曹雪芹。皇上想了想,笑了,說隨聖祖第六次南巡住曹家,見過這個人的,《紅樓夢》聽得耳朵都木了,畢竟沒空兒看,倒得找一套來翻閱一下。”這一說,三個人都不禁肅然。勒敏道:“雪芹命苦,潦倒終生,懷才終不得遇。待到身後,盛名才達天聽!”

  敦敏還在思索,敦誠笑道:“六爺是怎麽回話的?你府裏就有抄本,進上去不就得了?”敦敏道:“我不這樣看。有些事,叫上頭知道還不如不知道。知道得清楚了還不如模模糊糊知道個影兒……”他還想說,咂咂嘴唇不吭氣了。

  “我說我有半部抄本,民間流傳的最多也只八十回,沒有全本,不好進呈禦覽。”傅恒臉上不帶絲毫笑容,卻也沒有什麽不安,幹巴巴說道:“後來老莊親王岔開話題說起戲來。這事皇上也就撂開了手。你們都是紅迷,紅樓夢也不是禁書。回去查看一下你們的抄本,有沒有違礙語,有沒有犯了聖祖、世宗爺和當今的諱的。要有,趕緊彌縫,弄幹凈,以備著萬一聖上索書。再就是去尋訪一下芳卿,把剩下的稿子借來,一是抄,二是也要檢視一下有沒有該避諱的。曉嵐那邊我自然也要關照,敦老二的話,你們都要細思量。”

  三個人聽了一時默然。許久,勒敏才說道:“我和二爺三爺一道兒去。”

  “並沒有什麽事,你們不要心障。”傅恒笑著起身,三人也忙起身。傅恒執著敦誠的手,誠摯地說道:“王公貴戚誰家沒有抄本?只我們朋友,小心沒過逾的。皇上其實十分留意文字,有些書,有些戲下頭報上來禁出禁演,還沒有一份折子被駁了的——敦老二敦老三過兩三天我再約你們,談鹽稅上的事。不是要查什麽,這上頭我懂的太少,有些事想請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