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3 貪金吞餌詐中有詐 公堂簿對情重定情(第4/7頁)



  “沒讓他看出來是跟蹤兒的吧?”

  “沒有!幾站換人跟的!”

  “好!”高恒笑道:“這差使辦得漂亮!”他在屋裏兜了一圈,到桌前援筆濡墨要寫信,卻又停住了,卻打開櫃子,取出一條臥龍帶,很小心地掂了掂,遞給小貢子。

  這是一條做工極精致的腰帶,裏外玄色寧綢包面兒裹著貢呢,都用同色細絲密密紮縫了,帶子邊緣掐金挖雲鑲著金線十字紋。最出眼的是順帶婉蜒曲盤的一條繡龍,卻是明黃金線精紮精繡而成——這是他在太平鎮剿滅劉三禿子匪寨,乾隆親自頒賜禦賞物件。就因這條明黃金龍,即使是他這身分,也從不敢在公眾面前系帶。尋常官員更不用說,那是見見也是難得的。

  “你現在就拿這臥龍袋去見劉墉。”高恒見小貢子滿臉驚訝,一笑說道:“就說我高恒不便過去,就在這裏專候!”

  “他要是不肯來呢?”

  “他不會不來,也不敢不來。”

  “他要不認承自己身分呢?”

  “就說他在飯店吃飯,我親眼認出來了。”高恒斂了笑容,“要是沒有要緊事,我不會這時辰請他的——要真不來,不要多話,你回來就是了。”

  “紮!”

  小貢子去了。其時已是四更天,遠遠的聞得雞鳴之聲,正是拂曉前最黑“扣鍋底兒”時候兒,悶蒸的暑氣早就沒有了,窗上透紗而入的涼氣浸得人渾身舒但。高恒靜待著這位奉旨查案的刑部郎官,心裏一陣緊張,一陣坦然,倏爾還襲來一陣懊喪悔恨。他並不是個貪財的人,也不好酒。心思精明辦差幹練,熟透了鹽務,雖然比不上傅恒能耐,在諸多的“國舅爺”中還是出尖兒的人才。卻只犯了一宗毛病,愛女色。在京時貪戀傅恒夫人棠兒,千方百計討好兒弄不到手,後來才知道棠兒和皇上有染,乃是禁臠,猶自不甘心。出京辦差,乃是自由身,從山海關到德州,一路沾花惹草到處留情,哪裏不用錢,偏是馬申氏窮壤山鄉裏出來的俊鳥,不懂收斂,使了錢還要花枝招搖,弄得自己心魂失態,還欠了一屁股債,外頭還落個花花公子名聲兒。欲待踢開馬寡婦,一來舍不得,二來這女人知道自己的事太多……

  正顛來倒去思量個不了,窗外廊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小貢子帶著一位青年官員進來,向高恒稟一聲:“爺,劉大人請來了!”說罷便退了出去。高恒立起身來,卻不言語,沉默著打量劉墉。

  這簡直又是一個小劉統勛,一樣的墩實個子,中等身材一樣的微微羅圈的腿,一樣黑裏透紅的長方臉,掃帚濃眉下一雙炯然四射的三角眼,只是闊口上唇還只一層茸茸的髭須,臉上少了些皺紋而已。穿著卻是六品服色,碎碟頂戴,八蟒五爪袍子外頭還套著鴛鴦補服,結束得毫不拖泥帶水——這一條就顯著比他老子講究一點了。高恒見他施罷禮也在打量自己,不禁一笑,顯得隨便了些,擺手說道:“崇如,不要拘束,坐,坐!”

  “謝高大人!”劉墉氣度穩沉,正襟危坐了客位,接過小廝捧上來的茶,順手便放在桌上,“不知高大人夤夜召見卑職,有何指示訓海?”

  高恒嘆了一口氣,略一苦笑,說道:“你這樣一派官氣,這麽的正氣凜然,真叫我難以啟齒啊——你父親延清是我的至交,但他不苟往來,我也敬重他這一條,所以登門拜望少一點,當年在奉天,我們是何等交情——他呢,上書彈劾張廷玉、訥親,下車斬湖廣巡撫陳群星,如今是名臣。我背了個‘國舅’名聲兒,又管錢又管鹽務,歷來做這差使的哪個不是泔水缸,臭不可聞?交往也就更稀了……”

  他一臉誠摯,娓娓款敘,劉墉只是靜聽,只在提到父親名字時略一欠身,那神態有點像國子監祭酒,在耐心聽剛剛進學的學生講《朱子大全》。高恒暗自佩服他的器宇,口鋒一轉,變得異樣沉痛:“我本來也可學傅六爺,外立軍功,內修政務,老實做個好臣子。可偏偏管了鹽政,打交道的都是不三不四的生意人。上回娘娘數落我,說在外頭招蜂引蝶,差使再努力巴結也不得個好名聲。崇如,你想,這就好比個糞缸,周圍能沒蒼蠅麽?實言相告,風流罪過我有,風流債也欠著,鹽務上有虧空,責任自然也是我領。我自己的事心裏有數。你說要查,天明就可以開庫搬帳。成麽?”

  “高大人,”劉墉聽他自檢自責,這麽高的“國舅爺”對自己如同宿年知交,心中不禁感動,微微嘆息道:“您如此開誠布公,實出我的意外。開庫查帳,不在我的職分之內,但大人在外風評,確實有些微言。不能多說什麽,若是欠著藩庫的債,趕緊還債抽條,若是鹽務自己有虧空,趕緊整頓。男女上的事嘛……只是風言風語,還不至於有大的幹礙——這兩件事其實只是一件,是個修德持重的道理。學生微未小員,後生之輩,本不該說這些話給您聽的。但大人與學生交心,學生亦不敢不懇切奉言。”說罷舉手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