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5 多情帝娛情戲宮娥 慈嚴父慈嚴教慧子(第2/6頁)



  “人有一念,天必從之。母親這樣最好!”乾隆眼見太後郁郁不樂,雖然自己心裏也是不快,仍打起精神,滿面笑容撫慰:“今兒大節下,我們娘母子不說這些了,還說南巡的事。金鉷那邊已經遞了折子,南京、蘇、杭、揚州的行宮都打整好了,那景致母後一去準會迷住了。漢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是半點不假,真是此景只應天上有!都丹堊粉飾得一嶄兒新……”他突然想起,為修行宮,內務府竟花去了五百萬兩銀子,比當初造行宮用銀子還多出一倍。不知多少齷齪官兒從中大撈一手……頓時大掃了興頭。因見太後面帶微笑,惺松著眼勉強在聽,便道:“老佛爺……乏了,兒子侍候您回宮去吧……”

  傅恒自承乾宮退出來,沒有立即回府。徑與劉統勛同至軍機處商計款列條陳的事。皇帝交待的旨意多,劉統勛是個極認真的人,傅恒在這些事上也從不馬虎。把乾隆隨口指示的聖諭,一條一條分列歸口,工部、戶部、刑部、吏部、兵部、禮部當該承當的,都推敲了文字,寫出征集條陳策論的方略和獎勵辦法,直到宮門下鎖,一聲遞一聲:“小心燈火——下千兩!”的吆呼聲傳起,傅恒才離開軍機處。可遠遠回頭看時,窗上仍然映著劉統勛一杯茶、一枝筆、上動不動地伏在案上的身影。

  傅恒一肚子心事回到府邸,下轎時府裏府外已是一片燈火輝耀。十幾個道台知府在門政候見廳裏正等得發急,聽一聲“老爺回府了”的高叫,都一窩蜂擁出來,僻裏啪啦馬蹄袖子打得一片響,亂哄哄都來請安。傅恒盡自煩躁,看了看,都是預先寫信約過的,而且裏頭沒有一個是自己門下奴才或門生,發不得脾氣,遂強笑道:“叫諸位老兄久等了!原說今日放假,可以好生談談的,萬歲爺召見議事,這早晚才得回來。今晚兄弟還有奉旨急辦的事,不敢委屈老兄們久等。且請回步,明晚再來,實在得罪了。”又問“用過晚飯了沒有?”這些人哪敢說“沒吃”?胡亂答應著都說,“我們吃過了,請中堂自便……”打千兒辭了出去。傅恒虛送兩步便踅回身來,一邊向西花廳走,一邊吩咐老王頭:“叫你媳婦兒進去稟夫人,我回來了。今晚要在書房裏熬夜,福康安福靈安福隆安做完夜課,不必過來請安。”

  “是,老爺!”老王頭跟在後頭答應著,又問“爺還沒吃飯的吧?”

  “我在軍機處大夥堂吃了一點,隨便預備一點夜宵就成。”

  “是!老奴才這就交待大廚房……”

  傅恒在月洞門口站住了腳,回頭笑道:“這不用你來辦,這是小七兒的差使。我書房裏的小廝來福兒他們辦也成——告訴家下人,不必跟著我熬夜。”老王頭陪笑道:“老爺這話奴才可要駁回的了。太老爺在世,就是會客筵宴到四更,老爺在書房瞌睡得打盹兒釣魚,何嘗敢先睡了?主子不歇下,家裏奴才更沒有個自己就挺屍的理。依著奴才見識,三爺大爺二爺念書到亥正歇下,跟他們的丫頭小子隨著。其余外房奴才還是要隨應侍候著……”傅恒生怕他再嘮叨,見是話縫兒,失笑道:“成!這是道理,就依著你。”老王頭才返身龍龍鐘鐘去了。傅恒自進書房,一封接一封給各省督撫、將軍、提督寫信。

  信很容易寫,只是復述乾隆的旨意,要求各人根據旨意和自己的差份向乾隆奏報吏情軍情,提出建議條陳。但十八行省督撫就有二十多人,加上外任帶兵將軍,也有五六十封。來福兒在旁磨墨,磨了一硯又一硯,傅恒寫了二十多封,已聽見遠處隱隱傳來雞鳴聲,他突然覺得手困頭昏,停下了手中的筆,從碟子裏拈了一塊點心,機械地在口中嚼著。來福兒道:“老爺,您實在該歇歇兒了。三爺(福康安)的字都是仿您的練出來的,也常代您繕折子寫信。請三爺來,您就坐著說,他寫。豈不省點精神氣力?”

  “好吧……”傅恒站起身來,“叫人把他喊來。”說罷傅恒搖著發酸的右臂踱出書房,站在滴水檐下深深舒展了一下,吸一口微帶寒意的空氣,說聲“好香”!頓時覺得心思爽明了許多,也不回屋裏,就在書房前長滿青苔的地下悠悠散步。

  天氣晴朗得一絲雲也沒有,黯得藏青色的天空顯得格外寂寥空闊,疏密不等的星星那麽遙遠,在銀河中和銀河兩岸拓展,綿遠地延伸向無邊的盡頭,不時神秘地閃爍著。清亮得水洗過一樣的月牙清晰得像剪紙,高高地懸在中天,周圍還有一圈淡紫色的暈,若有若無地圍攏著它。輕柔的月光朦朦朧朧灑落下來,所有的樹木、女墻、女墻上爬滿了的牽牛何首烏藤,還有半隱在柳樹中的亭角,檐下的鐵馬都像模模糊糊塗了一層淡青色的霜,一動不動地浸在媚嫵得柔紗似的月色中。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無聲地沐浴著,濃烈的石榴花香和各色清寒的花香陣陣襲來,滌洗得傅恒一腔濁氣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