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4 孝乾隆承顏鐘粹宮 聰察君聞捷反驚心(第4/6頁)



  劉統勛也向前膝行一步,叩頭道:“臣以為,如果訥親敗得不可收拾,金輝也未必敢為他瞞飾。如果尚有勝望,朝廷亦不必計較訥親小敗之愆。前有慶復之事,已經轟動朝野,朝廷體面是要緊的……”

  盛怒中的乾隆冷靜了下來,從袖中抽出一把湘妃竹素紙扇子,慢慢搖著坐回椅上。乾隆想,他一即位便向上天立下宏誓大願,“以聖祖之法為法,作千古完人”,但聖祖在位六十一年,聖文神武膜烈治化,幾乎沒有殺過二品以上的大員。自己才即位不到二十年,已經顯戮了五六個封疆大吏和一個大學士。如果窮追眼下這事,訥親這個“第一宣力大臣”自也難逃活命。這一條“刑戮大臣”史筆便和康熙沒法比。訥親自小在東宮便隨了他,位分、親情都是無人可比,口詔朱批,不知多少次誇獎訥親“第一”,“有古大臣之風”、“忠君愛國之情皎然域中化外”,現在要殺這忠君愛國的古大臣,自己的體面也真掛不住……他咽了一口又苦又澀的口水,問道:

  “朕以為劉統勛的話也不無道理,傅恒,你懂軍事,說說看,訥親還能不能扳回局面?”

  傅恒在地下碰了碰頭。他根本不信訥親還有再戰能力,更逞論“扳回局面”。如果還能打,情理上應該先收復刷經寺,然後再上折子報功請罪,何必請旨“調四川綠營維持糧道”?如今前線情勢模糊,單憑一封漫天撤謊的折子,怎麽回奏這個難題?躊躇著,傅恒緩緩斟酌字句說道:“這要看訥親目下的兵力士氣。糧道已經斷了,訥親還能在松崗固守,奴才想不懂這事。果真在下寨殲敵數千,莎羅奔還能據守刷經寺,這也是想不懂的事。松崗若無敵軍圍困,下寨又在我手,並沒有後顧之憂,為什麽不率大本營回救刷經寺,反而要調四川綠營,奴才這一條也想不懂……”

  他連著三個“想不懂”,聽得乾隆心裏又焦躁起來,問道:“依著你該怎麽辦?”

  “回萬歲!”傅恒已是得了主意,一頓首接著道:“現在調四川綠營使不得,因為綠營兵都在川東川南駐防,調動不能迅速也無密可保。設如松崗我軍被困,不等大兵聚合,訥親就要全軍覆沒,整個四川糜爛也未可知,所以皇上可以手詔訥親張廣泗,略斥其偽情,令其相機收復刷經寺,其余措置亦依勢定奪,不必絮絮請旨。總之以殲敵為上,‘全軍’第一……主子,金川離這裏幾千裏,斷然不可直接指揮的!”

  他沒有說完,乾隆已是心裏雪亮,傅恒說得中肯,情勢極可能比自己想的還要壞得多,他沉默許久,說道:“就這樣辦吧。你代朕起草這份諭旨。金輝、勒敏和李侍堯,未必都肯替他們瞞著——朕料他們都要有密折奏進的。”

  傅恒到殿角草擬詔諭去了。乾隆因見劉統勛還伏跪在地下,呷了一口茶,淡淡說道:“延清起來,還坐著吧。這裏頭沒有你的責任。你沒有當軍機大臣,並不為德才不足,是刑部太離不開你。聽說還是每日只睡不到兩個半時辰?原來朕看好你的身子骨,卻不知道有心疾。增半個時辰吧,睡三個時辰。朕要派幾個大監到你府裏侍候。”

  “皇上!”劉統勛聽乾隆這般體貼溫存,心裏一烘一熱,淚水直在眼眶中打轉轉,唏噓了一下,強笑道:“臣是世受國恩的,已經侍候了兩輩子主於。皇上這樣待臣,就是磨成粉,報得了麽?如今盛世,人口比康熙爺時多出一倍不止,好民宵小之徒也多,治安是極要緊的。吏治漸漸也有頹勢,冤獄也不可掉以輕心。臣執掌國家刑典,一個不留心,或奸人漏網,或在殺了好人,豈不辜負了皇上的心?臣恨不得不吃飯,不睡覺,可還有做不完的差使。又怕胥吏下屬哄了臣去,略大點的事,不敢放手。臣知道這樣兒是毛病,可也沒有辦法。”

  “所以人才要緊,要加意留心!”

  “人才在發現,在用。”劉統勛深長嘆息一聲,“這只說對了一半。以臣見識,還是要正教化。人才從教化中出來,出來的人才仍要教他知道守大節。前山西巡撫諾敏,那麽能幹的人,為了銀子變成了貪官,薩哈諒、喀爾欽也都極有才度,也貪賄,結果觸了刑網。還有盧焯,治河誰有能似他的?也是貪錢,軍流出去了……如今上下各衙門,都是銀子淌海水似的進出,已經不似康熙爺雍正爺時候了,多少人才都叫銀子給蝕壞了!”

  他這番娓娓而談,言語雖不古雅,確實洞悉時弊直透中竅。乾隆越想越有道理,卻不願在臣下面前善聽善納,沉思默想許久,說道:“你寫個折子來朕看。”因見傅恒已經寫好稿子呈來,便接過來看,只見上面一筆鐘王小楷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