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4 孝乾隆承顏鐘粹宮 聰察君聞捷反驚心(第2/6頁)



  乾隆說罷,安頓坐了下去,見劉統勛雖略吃得快了點,仍是不肯放肆張口,想說句什麽,又咽了回去。睞娘遞茶過來,小聲在乾隆耳邊說道:“萬歲爺,兩位大人像是有要緊事,主子娘娘說叫奴才稟知了……”此刻天時正熱,睞娘薄紗單褂,體氣幽香若馥似麝,說話吹氣如蘭,乾隆不禁心裏一蕩,咳了一聲定住神,聽傅恒說笑。

  “奴才也不大會說笑話兒。今兒老佛爺主子主子娘娘歡喜,當得巴結承歡。”傅恒笑道:“康熙朝名相索額圖,其實是個怕老婆的——”見眾人都笑,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他在南書房當值,天天要進去見康熙爺。偏這一天午覺起來,不知為什麽事兩口子犯生分,夫人使雞毛撣子趕得相國爺走投無路,就鉆了床底下去。夫人兀自探著身子打,一邊打一邊問:

  ‘你個狗娘養的,出來不出來!’

  ‘老母狗’,索相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你出來!’

  ‘我不出來!’

  內廷裏還在等著索相去理事,到未未時牌還不見他來,高士奇便知他在家又‘出事’了,命人去喚,‘就說得去見主子呢!’那人飛騎趕到索府,見家人都捂嘴葫蘆笑,隔窗兒就喊‘索相,別誤了見主子!’”

  傅恒說到這裏,滿院人已都笑得控背躬腰,太後捂著胸口問道:“他敢情是出來沒有?”

  “說話間索額圖已經出來。”傅恒正容說道,“一頭一臉都是灰……拍打著出滴水檐下,梗著脖子一路下階,一頭恨恨說:“哼!鴟囂麽?有萬歲爺給我作主,我怕誰?!’”

  在眾人大笑聲中,乾隆起身,帶著傅恒劉統勛出了鐘粹宮。乾隆兀立在垂花門前,雙眉壓得低低的,眼睛適應著被陽光映得刺目的永巷。隨著心裏起伏的思緒,覺得一陣陣發煩:整整一個冬天,長江以北的山東、山西、直隸幾乎沒有一場透雨、一場大雪,許多地方旱得寸草不生。入春以來卻又黃水泛濫,豫東到淮南淮北決潰,沖得一塌糊塗,蕪湖一帶盡成澤國,連清江的河漕督署衙門都泡進水裏。甘陜倒是一冬好大雪,但去秋歉收,家無隔宿糧的窮民百姓嗷嗷待哺。四面八方的饑民背井離鄉扶老攜幼,湧入湖廣和江南趁食,弄得兩江總督金鉷和湖廣巡撫哈攀龍三日一折叫苦不叠。派戶部尚書鄂善去江南賑濟,回奏說蘇北、南京已經傳瘟,有的地方義倉形同虛設,沒有銀子、糧食、藥物,饑民嘯聚,邪教乘勢傳布,“將有不堪深言之事”。因此乾隆拜天壇祈年歲成,回宮又請太後去鐘粹宮佛堂隨喜,原是一腔心事疏散疏散的意思。擊鼓傳花,也為的有一份“解穢”心腸……

  “萬歲爺!”守在垂花門前的隨行侍衛巴特爾見乾隆出神,上前一躬身說道:“外頭的太陽——毒的!身子骨——要緊的!”

  巴特爾是乾隆秋獵木蘭,用一塊奇秀琥珀向科爾沁王換來的蒙古有罪奴隸,憨直悍勇誠忠不二,由馬僮改為三等侍衛,又進二等,還不到二十歲。他的漢話還說不好,艱澀僵硬他說這麽兩句也很吃力,乾隆不禁一笑,說道:“太陽‘毒的’麽?到承乾宮去,那裏‘涼的’!——叫養心殿王恥送過大衣裳,朕該更衣了。”說罷也不叫乘輿,徑自下階,沿永巷向北,繞坤寧殿後踅往東,路南朝北第一座殿,便是承乾宮了。

  這裏已是“東宮”,歷朝天子都不輕易在這裏接見大臣的,乾隆七年之後,夏秋時卻常常啟用。劉統勛還是第一次來,覺得滿新鮮。也不曉得為什麽特特選這裏召見說話,傅恒卻知道為什麽,原來,這座宮裏有乾隆一段化解不開的情結,住的又是不久才從圓明園遷入宮裏的兩個愛妃——嫣紅和英英……傅恒想著,偷地一笑,忙又仰起臉,裝作什麽也沒想,隨乾隆趨步而入。

  這座宮果然是涼快,因為坐南朝北,陽光和熱風都透不進來,北邊的殿字都很低,又臨著禦花園,紫禁城北海子那邊帶著濕氣的涼風敞然而入,撲懷迎面。從焦熱的太陽地乍進來,幾個人都是心神一爽。嫣紅和英英都去了鐘粹宮大後那裏,宮裏留著的太監宮女見他們一行進來,“嗯”地跪下一片。

  “起來侍候著。”乾隆一擺手,吩咐道,“給你們傅六爺和延清大人搬座兒,倒茶——你們坐吧。”

  兩個人斜簽著身子半坐在椅子上,接過茶都沒有敢吃。他們都是常常面君奏對的,但今天坐的椅子和乾隆一樣高,覺得心裏有些忐忑,都稍稍伏低了腰身。正思量著如何開口,乾隆聲音悶悶地一笑,說道:“入門休問榮枯事,但見容顏便得知——過了元宵節,除了尹繼善在廣州奏來的折子,沒有好消息兒。朕已經慣了,聽拆爛汙折子。你們只情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