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1 急事功再促金川役 畏嚴詔將相亂提調(第5/7頁)



  “嗯,這個——侍堯大人方才講的,都是聖諭裏的。沒有向諸位宣讀諭旨,是旨意專對訥相和我講的。”張廣泗清清嗓子,眯縫著眼幽幽說道:“小金川之役,慶復剛愎自用,不聽諫勸深入孤地,招致大敗。我為副帥,也難辭其咎。我是帶了幾十年兵的老行伍,吃了這麽大的虧,也真羞辱難當,氣得大病一場。我們做臣子的,講究的就是個文死諫,武死戰。這一陣打不贏,且不說天威不測君恩難負,我自己也臊死了。兄弟們,金川只是個彈九之地,我軍七倍於敵,將其團團圍困,反而折騰得自己人仰馬翻,不愧麽?也實在是贏得起,輸不起了!大家都是和我一塊刀槍箭雨斷城炮灰裏滾出來的人了,好歹這次爭口氣,成全我這把老骨頭,也成全了你們自己……”他用抑郁的,近乎央求的目光掃視大家一眼,繃住了嘴,像要穿透墻壁一樣遙視著前方。

  他的口氣雖然平靜,在座的軍將一多半都是跟他二十余年的,無論在青海,縱橫萬裏黃沙戈壁,還是在雲貴險山惡水間,和強蒙強苗對陣,那種機敏果決,指揮若定的剛毅,那種領先破陣,叱咤三軍的氣勢,似乎都在小金川一戰慘敗中煙消雲散了。他從來也沒有這樣侃侃懇懇,以平等的口氣和屬下講過話,更不用說話語裏還帶著淒涼和無奈的懇求!聽著他說話,看看他額前白了一多半的短發,將軍們面上不動聲色,心裏都是一沉。正沒奈何處,訥親又轉頭問勒敏:“勒大人,你要不要講幾句話?”

  “不敢!”勒敏在椅中一欠身,說道:“軍務上的事學生不懂,不能混插言。我奉天子詔命,總管大軍糧秣。軍中但一日缺糧,都是我的幹系。已經飛遞文書給兩江總督尹繼善,特選三千石精米速運來金川,打了勝仗,讓兄弟們好生打打牙祭。雖然大金川一戰失利,但哀兵必勝,這次好生籌措,趁春旱時間道路好走,雨季前打好這一仗!別的沒得說的。”說完站起身,微笑著雙手抱拳,團團一揖,輕輕將搭在肩上的辮子理到身後,又復坐下。他是破落旗人,潦倒京師讀書,居然一舉身登龍門魁天下,殿試狀元,放著花團錦簇似的文官前程不走,自動請纓軍前效力。這份志氣深得乾隆愛重,幾年間連連超遷,已加了右副都禦史的銜。又不歸招討大營建制管轄,所以從慶復到訥親、張廣泗都對他禮敬有加。

  訥親待勒敏說完,溫和地向他和李侍堯點點頭,對身邊的張廣泗道:“昨晚我們商議了一夜,你和大家說說,看各位將軍有什麽高見。”張廣泗只一笑,說道:“訥相,說好了的嘛!還是你主持。我以下諸將唯命是從!”“那好。”訥親轉臉過來,稍稍提高了嗓門,說道:“我們檢討小金川失利,犯了孤軍深入,後援不繼的兵家大忌。南路攻小金川,一路沼澤三百余裏,進兵路上陷進泥淖死的兵士就有八百多人。用竹竿插在泥潭上的標記,藏民夜裏稍一移動,又要重新再試再標,中軍深入腹地,阿桂又深入刮耳崖,達維、小金川和刮耳崖被莎羅奔段段分割,首尾不能相顧。莎羅奔部人都是土著,地形熟悉,又不怕瘴氣,兵士能單兵作戰吃苦耐熬,所以我們吃了大虧。”他站起身來,從戈什哈手中接過一根杆棒,吩咐“撤座”,用杆棒指著沙盤,說道:“大家請看!”

  “紮!”

  幾十名軍將齊應一聲紛紛起身,頓時馬刺佩劍碰得叮當作響。在大沙盤前圍成一個半月形,聽訥親布署指揮。

  “大家來看這木圖!”訥親變得有些興奮,頰上泛出潮紅,眼睛也閃爍生光,用杆棒指著沙盤朗聲說道:“這裏是刷經寺,這裏是我們的松崗糧庫,這裏就是大金川。我已傳將令勒龍的南路軍進駐黑卡,康定曹國禎部也占領了丹巴。敵人不能西逃甘孜,也無路亡命雲貴。這是大形勢。”他頓了一下,聲音柔和中帶著點嘶啞,又道:“我軍兩次攻取大金川,都因為糧食供應不上去,大金川和松崗之間一百多裏草地成了天然屏障,其中關鍵鎖鑰就是我們始終沒有占領下寨。下寨在大金川和松崗之間,打下了它,就等於有了過草地的橋。所以,這次要用最精銳的侯英部,兩萬人強攻下寨。南路軍和西路軍一律按兵不動。這樣,莎羅奔必定向刮耳崖逃竄。我已幾次派人偵探刮耳崖,地形雖然險要,但只要截斷丹溪,他的老巢就要斷水。這是比斷糧還要厲害的一著。莎羅奔若不退刮耳崖,就在這百裏方圓成了流寇,十幾萬大軍合圍之下,也只有束手就擒——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一時都沒有言語,這個籌劃本身挑剔不出什麽毛病。他們都是打了幾十年仗的,每次戰前布置何嘗不都是頭頭是道?但一交戰,每次都有意想不到的變故,使人措手不及。南路軍和西路軍離著中軍最近的也有一百余裏地,中間金川山向水勢縱橫交錯,蜿蜒盤曲,像迷魂陣一樣。莎羅奔雖是藏人,但其實心思狡獪細密,遠慮近圖想得周到,通漢語習兵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對手。訥親幾個人僅僅一夜就想出這樣的殄食方略,眾人都覺得心中沒有底。怔了半日,訥親見無人發言,便道:“大家沒有意見,我和張軍門就要發令行動了!”話音剛落,便聽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