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1 急事功再促金川役 畏嚴詔將相亂提調(第3/7頁)



  他說的“兩個活寶”自然是指訥親和張廣泗。張廣泗原是雍正朝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麾下的一員大將,因脾性倔強暴躁與主將不和,改撥四川總督嶽鐘麟指揮。年羹堯青海一役,擊敗羅布藏丹增,二十余萬準葛爾蒙古兵潰亂,散處各地據守。雍正皇帝下詔由嶽鐘麟率部殄滅,張廣泗由松蟠帶兩千人馬策應嶽鐘麟的主力,攻州陷府一路向北,竟是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擒敵三萬,又在青海北魚卡解了中軍之圍。自此起家,晉封為雲貴提督。雍正季年,詔令雲貴改土歸流。兩省苗人揭竿而起,糜爛不可收拾,村村起火樹樹冒煙,兩省政令不出省垣,雍正一怒之下撤掉了軍機大臣兼雲貴總督鄂爾泰的職銜,由張廣泗出任總督。張廣泗以五千孤軍,三個月連下七十多個苗寨,不到一年半便蕩平兩省叛苗,生擒叛苗擁立的假王。以此赫赫功勛,張廣泗晉位侯爵,節制雲貴兩廣川鄂六省駐軍。以此威勢,有清開國以來,除了年羹堯再沒有第二人。人們私地贈號“天下兵馬大元帥”。

  這樣一個打了一輩子勝仗的大將軍,來到川西藏羌之地卻連連大敗虧輸。乾隆登極以來,為打通人藏道路,先派大學士慶復進擊盤踞上下瞻對的斑滾部落,上下瞻對只是個彈丸之地,比不上內地大一點的村子,慶復竟打了兩年,耗資百萬,只落了兩座空“城”,還要大軍鎮守,斑滾潛入金川,撩撥藏民反叛,倒使戰火蔓延川西,幾乎殃及青海,乾隆赫然震怒,封了慶復祖父遏必隆的刀,賜慶復自盡,由張廣泗主掌軍事,進駐金川地域,以十五萬精兵三路夾擊,不損叛藏莎羅奔一根毫毛,只探明了慶復假冒軍功的劣跡,中了誘敵之計,被圍困在小金川,幾乎全軍覆沒。慶復被賜自盡,張廣泗也落了個“戴罪立功”的處分,在營“幫辦軍務”。那訥親來得更有意思。他是乾隆的首輔宰相,軍機處“第一宣力大臣”,康熙孝誠皇後嫡親的侄孫兒,位置還在權勢炙手可熱的當今國舅傅恒之上。好端端一個太平宰相天璜貴胄,會突發異想要立功封侯,自動請纓來平金川。幫辦軍務的張廣泗跑到成都養“病”,下面這群丘八爺都是他帶了幾十年的驕兵悍將,哪裏瞧得起這位白面書生?在刷經寺大營幾次會議,都是訥親唱獨角戲,軍爺們恭敬執禮到十二分,卻不是哼哼哈哈就是叫苦連天,糧草軍餉車馬輜重諸事天天和主帥扯皮,竟是指揮不動,千請萬請親自到成都搬這“老帥”回營,兩個人,一個是心雄萬夫腹無良謀,一個是敗軍之將愣充諸葛。軍中小大將官無不私下戲稱“兩個活寶”。

  聽海蘭察說話,兆惠仰著臉出了半日神,這才轉臉笑道:“小聲些兒罷!沒看這是什麽地方兒?上回會議,你在廳裏嘰噥,跟誰說過張廣泗是張士貴的嫡親灰孫子?張大帥是眼裏揉得沙子的?叫馬光祖私地問我幾次,你都說了兩位主將些什麽話,掰屁股招風,為口孽得罪他們,值嗎。”

  “我看你是在黑龍江叫人整怕了。”海蘭察一哂,說道:“他們兩個這副熊樣子,還不叫人背後說兩句?你說馬光祖問你,他何嘗沒問過我你的不是呢?——帶兵靠恩義,這兩樣他們都沒有。打了敗仗又怕下頭把醜底子都抖落出來,弄些眼線防賊似的防著我們!”

  “他們現在是山高皇帝遠,手裏又有權,一個蔡京,一個高俅,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他們日子不好過,得防著尋下頭的不是。”

  “蔡京高俅管誰筋疼。”海蘭察一腳將一塊鵝卵石踢得老遠,“老子不是林沖,沒得娘子給他占!蔡師爺前兒見我,說糧庫要搬過來。說是阿桂的條陳——糧庫離著莎羅奔太近了,皇上不放心,下了三道密諭一—挪到這邊當然不錯,只離著這兩個混蛋近了,事多,惡心!”兆惠道:“我估著這次會議就是說這事。咱們兩個你從烏裏雅蘇台來,我從黑龍江來,後娘懷裏不好撤嬌兒,小心著點罷!”

  正說著,山門裏飛也似跑出一個中軍,邊跑邊喊。”相爺軍門已經升座議事,你們怎麽還不進去?快快1”不到面前便踅身返回。兩個人對視一眼,一邊答應“是!”一溜小跑進了山門。向西一箭之地,已見候見廳前戈什哈馬弁親兵雁陣般站列門前兩側,個個手按腰刀目不斜視,釘子一樣直立不動,一派肅殺景象。海蘭察和兆惠在門口定了定神,大聲報道:“撫遠招討大軍門麾下總糧管帶兆惠、海蘭察晉見!”

  屋子裏一片死寂,沒有人答話,過了好一陣子,才聽訥親略帶嘶啞的聲音,陰沉沉吩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