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6 報主恩巴特爾刺熊 全聖顏紀曉嵐落馬(第3/6頁)



  “狩獵。”傅恒小心陪話,揣摩著乾隆的心思道:“外頭綠營布置,昨晚給主子回過了,主子一路實地看,不知還有什麽疏漏,奴才這會子趕緊——”“朕昨晚已經說過,布置得很好。”乾隆放下了筆,“不過你在這禦營正殿外放這麽大兵力,還有什麽野獸敢來試刀?”

  原來為了這档子事。兩個人都松了一口氣。傅恒笑道:“奴才隨駕來之前,張、鄂兩個軍機大臣再三囑咐,主子愛動不喜靜,無論別的差使辦好辦砸,頭一條是安全。這正殿周匝連宮墻都沒設,不放一點兵力,若有猛獸闖進來,或者林子裏的猴子們擁進來搶東西吃,一個防護不周,奴才們粉身碎骨是小事,一幹大臣怎麽向天下人交待?”乾隆道:“我們是來會獵,不是為了安全。要安全,你回北京去!”紀昀陪笑道:“臣這可要回駁萬歲爺了。來為會獵不為安全,不安全不能會獵。主子明詔宣告天下,秋獵為了練兵,不是為了玩。既如此鄭重其事,禦營即是練兵中軍禦營,不要防敵人來襲?”

  “把那些兵全部撤走!”乾隆不耐煩地打斷了紀昀的話,“這世上‘道理’太多了,道理不及情理值錢——禦營周圍一裏地之內就由侍衛當值,可以留十枝火槍。猛獸來了,侍衛們是做什麽的?”

  他明說不講理了,傅恒無可奈何一笑,只好答應著施禮下去安排,又叫過索倫細細吩咐,見巴特爾站著發呆,傅恒說著半生不熟的蒙古話,命道:“也要派你差使了。跟緊你的——主人,寸步不要離他,牽兩匹馬。見勢不妙,嗯……你就護著他逃。”他比畫了一下手勢。

  “逃……?”巴特爾聽懂了意思,卻又不明白“意思”裏的意思,他瞪大眼睛,臉也愈來愈紅,說道:“聽索倫大叔說,你是個英雄,怎麽會想出這個法子?我們蒙古人阿媽生下來就不教這個‘逃’字……”傅恒又好氣又好笑,知道一時譬講不清,一招手叫過索倫,說道:“你是他‘大叔’,開導開導他怎麽護駕。”急忙回到殿中,只聽乾隆正在說話:“修史是為了什麽?是為今日的殷鑒。有些書籍,該刪的要刪,該補正的要補正,該存的存,該毀的還要毀呢!朕就怕你犯了學究氣,濫雜而入,那不叫史,也不叫書,是雜膾菜。古人修史修書都懂得為尊者諱,為親者諱。凡入四庫全書的,一定要小心厘剔,整出來的才是精品,才能警世俗、正人心。不然,各類書收上來,你按經、史、子集一分,再排個什麽子醜寅卯的次序,便算編纂出來一部《四庫全書》,這不行。胡亂找一個三家村先生就辦了,還要你紀曉嵐辛苦?”

  傅恒聽他們又講說修《四庫全書》的事,雖不是自己的差使,卻也關心,行禮退在一旁靜聽,紀昀道:“皇上說的臣謹記在心。說是董狐史筆如鐵不更一字,其實歷朝歷代寫史修書,也還是遵本朝教化人心為用,曲筆的歷不勝數。”“這話很是。”乾隆捏弄著漢玉扇墜,說道:“已經有旨意收集圖書了,我們回北京,你就要著手,所以你要心裏明白,你自己昏昏然當一個總裁,怎麽能叫下面人‘昭昭’然?還有一條,滿族就是女真後代,也叫‘肅慎’,愛新覺羅,‘覺羅’二字譯成漢意,就是個‘金’字。前代史書多有誹謗我朝祖宗的,這次修書要全部改過來。再向前追溯,凡有糟踏誣蔑本朝先胤的,有在族氏上加‘犭’字偏傍的,都要改過來。實在回避不了,可以刪改。”

  “這個……”紀昀頓時犯了躊躇:歷代史書“糟踏”夷狄乃是數千年陳俗,真可謂盈庭積屋、汗牛充棟,全部“改過來”那是何等浩大的工程?再說,這樣信筆塗鴉纂改史籍,後世學者會如何看他這個《四庫全書》的總裁?但乾隆盡自打著“警世俗、正人心”的旗號胡說八道,卻根本不能和他頂牛兒。囁嚅良久,紀昀憋出個緩兵之計,笑道:“皇上,這個活計是大得叫人咋舌的。臣一輩子也做不過來呢!”乾隆笑道:“愚公能移山,有志事竟成,朕就愛這個‘大’字。你不要犯愁,回京就籌辦博學鴻儒科,召集一大批學術純粹的鴻儒,由你總領,傅恒他們參與,當你的錢串子,朕自然要禦制序文。大家編好這部千古第一書!”他說著顯得意氣風發,神采奕奕,臉上放著紅光,紀昀只好暗自吞口水。傅恒卻是興奮踴躍,說道:“這真是件千古風光事,奴才也跟著撈點後世便宜!”

  乾隆笑著摘掉台冠,撫著梳得油光水滑的發辮站起身來,屈著指頭道:“一個武功:拿下大小金川,還有青藏,開拓西域新疆!更要緊的是文治,開博鴻科,修四庫書,釋孔道祭孝陵,圖書滿天下,這一樣是彪柄千古可上淩雲閣的大事業。朕都要做下來。將來在地下面見聖祖、世宗,庶幾可以無愧!”他晃著步子,腰間掐金臥龍袋上的流蘇一擺一擺的,只顧自說:“朕在帝王之中還是有學術的一個吧?小時聽高士奇講過朱元璋,這個叫花子皇帝聽老師念‘攻乎異端,其害也已’,聽不懂就瞪著眼胡說。說這是‘將異端邪說消滅了,它就無害於世了’①弄得老師還要捏著鼻子頌他‘聖學淵博,獨見其奧’。你們說,朕可曾以勢壓人,亂論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