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4 笑話連篇皇帝開心 訓誡諄諄皇後講情(第2/7頁)


  “糊塗四兒以為她嗔著城門領老婆怠慢,忙說‘憲太太來了,你怎麽還大咧咧坐著,連個規矩也不懂?’那女人只一笑,什麽話也沒說。”

  說到這裏,乾隆已是明白,笑道:“這女人必定是旗下的,張秋明家夫人敢情是她的奴才?”

  “主子一猜就是!”傅恒笑道,“這女人是棠兒的族妹呢!張秋明女人正是她家包衣奴才,是上憲夫人又是奴才,當下就尷尬萬分。張秋明夫人忙著除去誥命服。眾人以為她要落座,誰知她怯生生走到城門領夫人跟前,紅著個臉,插燭似地拜下去,說‘主子吉祥,奴才給您請安了!’這一下,弄得眾人都目瞪口呆。

  “大約這張秋明夫人平素人緣兒不好,棠兒妹子有意當眾刻薄,也不叫起,說‘我也難得你來請安。今兒是肖老爺家的盛情,賞你吃飯,瞧他兩口子面子,你坐著就是。’

  “這一來眾人頓時亂了陣,先一個座次就沒法排,論官位,三人之中城門領最小,偏偏最大官的太太是她的奴才。肖路和眾人慌亂了一陣子,竟不知該如何斡旋。棠兒妹子說,‘既然他男人官大,她坐上頭好了,我回避就是!’說著就要起身,那臬司夫人膝行幾步,向眾人求告,‘我的主子在,我怎麽敢坐?你們坐,我在旁侍候就是……’說著,委屈得雙淚齊流。

  於是公推棠兒妹子坐了首座,張秋明家的穿著青衣侍立在側,如同奴隸,給她送箸斟酒,捧盂遞巾伏侍,一時又叫她給眾人敬酒。她到底是省台方面大員夫人,通省官員見他男人誰不畏懼禮敬。這般模樣‘敬酒’都覺擔待不起,連肖路兩口子也如坐針氈,瞎張忙,亂應酬。棠兒妹子是個粗疏人,只旁若無人據案大嚼。一席筵下來,大冬天的,人人一身大汗。棠兒妹子欣欣然,糊塗四兒兩口惶惶然,張夫人悻悻然,眾人則稀裏糊塗……為這個過節兒,肖路三次到臬司衙門賠罪,到底得罪了張秋明,實缺也沒補上。”

  傅恒講完這故事,乾隆只一笑,說道,“這是個鬧劇,棠兒妹子也是過分,但這是規矩,誰也沒法子。如今開國已久,功臣貴戚家道中落的有的是,有的成了趕車把式,有的當喪車杠夫。還有在碼頭上搬運雜物的。奴才們官位大,高車駟馬招搖過市,他們心裏難受,遇上了,哪有不生氣的?上回工部尚書高克己來哭訴,他坐轎過正陽門,碰見先前主子家二公子背麥子,當著上千的人把他喝斥下轎,說:‘二爺背麥子累疲了,給我捏巴捏巴按摩按摩,替二爺把麥子背回府去!’他只好當眾給他主子捶背捏腿兒,又覓人背麥子到家……說起來這是祖宗家法,禮應如此。其實朕深恨旗人大爺們不爭氣。打聖祖起,就留心他們的生計。分地給他們種,他們賣了;扣他們皇糧,他們搗估著在朝的爺們到皇帝跟前叫撞天屈,竟成了一大群吃白食的無賴!”說罷又嘆。傅恒深知,這其中乾隆有更深的難言之隱:自康熙四十六年開始,朝廷整頓旗務,屢次失敗,就為旗務之間介入了政爭。各“黨”紛紛討好旗人,拉攏力量,非但沒有把旗務弄好,反而畫虎類犬,愈來愈糟,愈來愈沒法弄,竟成了誰也不敢沾惹的痼疾。傅恒邊想,邊笑道:“主子別為這事太焦心,這是一鍋夾生飯,一時也無良策。旗人靠打仗生發起來的,太平這麽久,都成了功臣子弟,聰明點轉業了的,仍舊榮華富貴。人窮了,什麽下作事作不出來?這種事歷朝代都有,劉秀是帝室,以至於賣米;劉備也是帝裔,以至於賣草鞋,將前比後,有什麽分別?”

  “朕有時靜夜深思,也甚恨滿人不爭氣,玩鳥籠子、串茶館、喂肥狗、栽石榴樹一一還生怕生的葸兒少了!轉思自己也是個滿人,有什麽法?”乾隆一臉的無可奈何,拍手一攤說道,“上回十六叔老莊親王爺和十四叔進去給老佛爺請安,朕後去一步,前頭已經下了話——太後說有幾十家皇族沒差使,家裏揭不開鍋——還不是允祿背後說話?——太後她老人家你們知道,只要有人叫苦,她就急得不得了,見朕就說,朝廷若錢緊,她寧肯節儉些,別叫旗人、皇族受委屈,硬叫下旨給旗人每月添五錢銀子!”

  這實際上已經進入政務議論,紀昀見傅恒蹙額沉吟,說道:“這是太後仁慈。皇族裏有窮了的,該照應自然照應,應該視為家政,不可與國政混到一處。旗務奴才不熟悉,但奴才知道,旗人並不是因為缺錢,而是被慣壞了,越是加俸越吊起胃口來。還是要從生業上想辦法。能夠自食其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