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7 查民風微服觀廟會 布教義亂刀誅惡霸(第4/6頁)



  這兩句話說得乾隆也笑了,紀昀又道:“這邊有說道情的勸世舍藥,咱們去瞧瞧,也該回城裏去了。您瞧這天,已經過了申時了!”於是他們又踅回關帝廟門前,果見一大群人,或站或坐或跪,足有五六百人,約有一半是女人和小孩,中間一個青年道士,年約二十多歲,閉目盤膝坐在土台子上正在行功施法,兩個小道士各人懷裏抱著一卷黃裱紙,給圍觀的人群分發,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伸手就送一張。紀昀對乾隆耳語道:“這個小道士扮了觀音,不亞於銀娃呢!這麽年輕,有什麽法術?”旁邊一個老婆婆卻聽見了,合掌喃喃說道:“祖師爺慈悲,這位沖虛道長是真神下凡,我的孫子吃了他的藥病就好了!別褻瀆了祖師爺!”說著一個小道士已走到紀昀面前,見紀昀笑著搖頭,又到乾隆面前。乾隆卻伸手要了一張,學著眾人疊成三角包兒擎在手上,盯著看道士,看他如何作法。一時便聽沖虛合掌念誦;

  烏繞枯樹,象走泥淖。

  螢飛愁澗,魚度壩橋。

  堪嗟眾生,苦多歡少。

  營營奔競,劫來難逃。

  ——入得我門命盡饒!

  聲音雖然不高,猶如金屬撞擊,絲絲顫動。乾隆聽著這詞兒,不禁臉色驟變,紀昀也是陡地驚覺,莫不成是“一枝花”黨羽在這裏布道傳教!二人凝神靜聽,沖虛已經改唱道情:

  孔雀佛,從初分,打開寶藏。

  藥師佛,將寶貝,散與兒孫。

  張天師,到家鄉,聽母吩咐。

  說下元,甲子年,末劫來臨。

  壬子年,禾無收,黎民餓死,

  癸醜年,犯三辛,瘟疫流行,

  有緣者,入我門,三才護佑,

  無緣的,難躲過,血流盈門。

  勸世人,早行善,放生吃齋。

  有老祖,發靈符,救度人民!

  一一悉羅薩羅焚藏奧穆泰吾羅嗦噢咪

  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敕!

  至此誦畢,沖虛含笑開目,下邊信民們雜七雜八高聲誦號:

  “南無龍華老祖!”

  “南無慈航老祖!”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大慈大悲救生藥王菩薩——保佑我孫子考上舉人!”

  “南無……我男人的病,菩薩早賜靈藥!”

  這位沖虛道長正是“一技花”所扮,五天前離開河南境進入山東,想從魯南取道繞開劉統勛和高恒的堵截,但沿山東通往安徽、江蘇和河南各個邊境盤查得實在太嚴,絲毫不亞於直隸,過境不但要本籍縣令的印信引子,還要鋪保、證人,還要有境外投靠人出具的信函,搜身放行——如此周嚴,斷然不能全部平安脫險,因此索性在難民中布起道來,改了紅陽教歌辭,施法舍藥以收民心,恰恰就遇到乾隆微服私巡!

  當下易瑛傳道已畢,微笑著下了土台,接過雷劍遞上的拂塵。扮作火工道人的胡印中即向全場大唱:“老祖賜藥引,得者有緣團!”易瑛道:“這一次都有緣!”將手中拂塵在頭頂畫了三個圈兒,嬌叱一聲:“疾!”乾隆正不知所以,見眾人悉悉啐啐拆那黃紙包兒,便也解開自己折的那份,不禁吃了一驚,原來裏邊竟真的有藥!——約有半匙,色微褚,極細的粉未,嗅了嗅,無味。正不得理會,雷劍、唐荷、韓梅、喬松四個“小道士”身背土黃法袋,將袋中已包裝好的散藥分發給每個人,一邊發一邊道:“行善有靈,作惡者不治!”……這一次連紀昀也得了一包。

  “這玩藝能治病?”紀昀湊到乾隆手上嗅嗅那黃紙包,又用手指撥拉著手中包裏的藥,只是詫異:“它怎麽到了您手裏呢?……這像是香灰兌了點朱砂,這一包好像有點麝香味兒……”他是正宗的碩儒學者,一切邪門外道一概不信,但此時心裏也覺得奇怪。紀昀正喃喃自語間,易瑛已走近了乾隆。明凈的瞳仁黑漆般地注視二人,向乾隆打一稽首說道:“這位檀越居士,是佛門善知識吧?”

  乾隆確是雍正十一年皈依佛門的居士,賜號“長春居士”,被易瑛一語道破,陡然吃了一驚,以為行藏已經暴露,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笑道:

  “善知識不敢當,我確是佛門檀越。”

  “聽你口音,是京都人。”

  “我不是北京人,祖籍奉天,常在京師作買賣,隨了這裏口音。”

  此時離得近,乾隆注目易瑛,但見眉目如畫、面白如玉、櫻桃小口、俊雅可人,心中頓起好感,遂稱贊道:“道長好法術,居士今日開眼了,你是江西人吧?”易瑛笑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哪裏人,因為生得像女人,父母早亡,伯父說我妨家,不記事時就被送到終南紫雲觀,雲遊天下。我沒去過的地方不多了,如今揚州道友召我去說經,因為不能過境,在這裏托緣布道,求些布施。”說罷又一揖,“佛道同門,慈悲化人!”乾隆這才知道他是來化緣的,頓時放下心來,笑道:“有這樣的神通本領,我化點銀子理所當然。”紀陶忙將十兩一錠小銀遞上,易瑛一笑再一稽首,銀子卻是雷劍接了過去。還要往下敘談,便聽得場南邊人聲鼎沸。幾個人轉頭去看,只見一群人打成一團。隨即響起婦女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聲,路邊一溜賣湯餅、小吃的攤子都被踩得稀爛,人們叫罵著,有的混進去廝打,有的哭爹叫娘抱頭鼠竄,一起子一起子難民乘機便哄搶吃的用的。偌大一個關公聖誕社會,一時攪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