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6 排郁悶乾隆巡魯南 撫難民縣令費心力(第4/6頁)



  “好了好了,你有理,成麽?”乾隆無可奈何地擺著手,笑道:“不過想出去走走,你就擺出這麽一套一套的道理!”紀昀回身從馬搭子裏抽出一本書,雙手捧給乾隆,說道:“這是我在濟南地攤兒上買的書,《聊齋忐異》抄本,文筆故事都是好的,還有新城王士禎的批評,是本才子書。左右這會沒事,主子隨便翻翻——一套十二本呢,奴才看這一本。”乾隆接過書並不看,說道:“你不也是個大才子,還看才子書?我就最不愛看稗官小說,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世上哪有那麽美的事,都叫才子們遇上了!還有可笑事呢,我去泰陵奉安先帝靈柩回來,有個童生攔了車駕,遞了個折子,連文筆句讀都狗屁不通,說他有個表妹長得好,請下旨意撮合完婚,說他怎樣勤讀苦作,能出口成章,請面試進士——這不是看戲看迷了?想著天子門生,奉旨賜婚那套,我不也成了戲裏的‘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那樣的昏君了嘛!”說著便笑,笑得身上亂抖。紀昀道:“蒲松齡這部書說的是鬼狐精怪,其中也不無寓言。他是個老秀才,文齊福不齊,六十年考試不中舉,學問倒是好的,有些個牢騷也是常理常情。就怕有的文人和朝廷不一心,存有悻逆之意。明著寫點無聊文章,暗地裏教唆著人們不學規矩,於世道人心就有害無益,奴才雖小有薄才,壯遊之後並不敢以才子自詡,學道還是直宗孔孟的好。宋儒以來所倡的道學,越看越假,口裏仁義道德念念有詞,其實肚裏盡是男盜女娼。太平盛世國富民殷,不用孔孟正道導人向化,人心很容易染壞,壞了就不好糾治呢!”

  二人正說話,王信已經回來。乾隆聽得入神,便擺手道:“叫他外頭候著!”又對紀昀道:“你說的很是。我原以為你不過文學好,人也歷練精幹。看來‘才子’二字還不能局限你。”他起身慢悠悠在窗下踱著步子,幽幽地說道:“我一直在物色一個人,想修一部前所未有的大書。把現在皇史成裏的秘藏書全編進去,同時征集海內民間所藏圖書一齊編入。我在位期間,要在武功文治上給子孫留點產業。武功上聖祖已經開創了基業,要把他創的基業紮得更磁實些,文治上我是太平皇帝,理所當然要做得更好點。你方才講的,其實就是文治的根本,就叫它四庫全書吧,那也是修書的宗旨。你既自己說出來,就是有緣,別辜負了我的深意。”

  身居清秘閣,飽覽天下圖書,修史寫書,哪個讀書人不想呢?紀昀眼中熠然閃光,問道:

  “書名叫《四庫全書》?”

  “是的。”

  “意思是經、史、子、集全收無遺?”

  “是的,別說《古今圖書集成》,要比《永樂大典)還壯觀!”乾隆笑道:“不過你不能急。你現在還只是個小小的軍機章京、四品微未小員,還不夠當這個四庫全書總裁的資格。這裏頭要作的事多著呢,現在我們還是先見見平陰縣令吧——叫他進來!”

  王信還在一邊怔著聽,他怎麽也不能明白,好好的小軍機都不稀罕,紀昀竟巴著去翻弄破書!聽乾隆叫,忙回神稟道:“這裏的縣令叫丁繼先,沒在衙裏,衙裏人說南關聚了些難民,密地裏串連著準備吃大戶,帶了幾個書辦師爺和縣丞一道兒都去了。已經著人去叫,這會子不知來了沒有。”正說著,王義從二門口帶著一個人進來,穿著鷺鷥補子,戴著硨磲頂子。紀昀便知丁繼先來了,遂命道:“傳丁大人進來!”丁繼先在外頭已經聽見,趨步哈腰進來,只看一眼乾隆便向紀昀行禮,又遞手本履歷,笑道:“吃過午飯我就出去了,山東刁民真是厲害得很,那麽多人亂嚷嚷,也聽不清吼的什麽,叫他們出來個頭兒說話,他們又說怕我動官法拿人。後來我火了,我說我是山西大爺,說話算話,決不拿人!他們這才推個頭兒出來說話。說本地有個地頭蛇叫洪三,難民在破廟屋檐下住,還收人家地頭錢,一人一天二十串。難民們和洪三的人打起來,一直到方才才勸平息了,卑職來遲,大人別怪。”紀昀笑道:“你辦公事遲來,有什麽怪的?出票子請你的是我——這是我們四貝勒爺,老兄把我當正經主兒,是失了眼了。”

  “貝勒爺!”丁繼先吃了一驚,這才打量乾隆。此時清室開國已久,宗室裏稱貝勒的幾十個,下頭人早已糊裏糊塗。他本來哈著的腰現在哈得更低了,一揖到地,又跪下磕頭,起身又打個千兒,說道:“職下不知是金枝玉葉駕到,請四貝勒爺恕過!”

  乾隆穩穩坐著,輕輕搖著扇子說道:“方才說到難民,全縣有多少?都是山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