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6 排郁悶乾隆巡魯南 撫難民縣令費心力(第2/6頁)



  “六奶心裏壓著氣,滿頭大汗順著脖子往下淌,也不擦,只狠命推那擀杖,臉上頰上都是水,也不知是汗是淚。正在悲苦,外頭又響起一陣銅鑼聲,人們興高采烈吵吵嚷嚷:‘六爺也中了,六爺也中了!賞喜錢呐!’六奶先是怔了一下,霍地站起來‘咣’地把擀杖摜到面案上,擦一把汗,說‘我也涼快,涼快!’——說罷突然想起‘鏡聽’的話,原來竟應驗在這個詞兒上!”

  眾人又是一陣笑,乾隆覺得心境舒暢,要過水葫蘆喝了兩口,揮著鞭子道:“雖是女人情趣,也頗有丈夫意味———擲而起,千古快事!嗯……紀曉嵐,朕聽說你在河間書齋前掛過一幅‘蓋壓江南才子’的幌子!”紀昀臉一紅,放低了聲音說道:“那是奴才少年時的荒唐事,得近天顏,得聞聖學,已經不敢狂妄。主子提出來,奴才當更加謙遜小心,努力精進,再不敢小覷天下人了。”

  此刻行進已漸近運河,水叉河港漸多,時值夏分,遠樹近樹新綠如染,高低禾稼一碧無際,乾隆因見塘裏青荷婆娑,一朵朵蓮花含苞未放,矗在荷葉間,在風中搖曳生姿,不禁心曠神怡,笑道:“朕倒被你們逗得高興起來,你是河間才子,朕出一對,你不能遲疑,立刻要對出來——塘間荷苞,舉紅拳打誰?”

  “是!”紀昀不假思索,應口對道:“岸邊麻葉,伸綠掌要啥?”

  “嗯,倉猝間能對上此聯,也算難能可貴。”乾隆微笑著,縱馬上了一座高橋,轉臉問王仁,“這是什麽橋?”

  王仁沒想到會突然問到自己,忙下馬看鎮橋柱,仰著臉對橋上駐馬回望的乾隆大聲說道:“主子,這橋名兒叫八方橋!”“紀昀聽著了,”乾隆說道,“八方橋,橋八方,站在八方橋上觀八方,八方八方八八方!”紀昀忙應一聲“是!”卻下馬向乾隆跪下叩頭,朗聲應道:

  “一一萬歲爺,爺萬歲,跪到萬歲爺前呼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不禁又轟然叫妙,乾隆笑道:“這麽現成的對子,虧你急切中能想出來!”還要說,素倫指著前頭小聲道:“喏,主子,沿堤過來一群人,像是逃荒的——咱們口緊些兒吧!”乾隆便不言聲,眾人也恢復了常態。乾隆手搭涼棚向北眺望,但見兩岸柳蔭掩映如煙,並不見人,只聽隱隱的獨輪車吱吱喳喳在樹蔭中由遠及近,還有人輕聲哼唱村歌:

  爹娘生我八字差,破屋草庵佃戶家。

  冬天破襖難遮風,夏季汗滴一摔八!

  怎比平陰王老五,高樓水亭吃魚蝦。

  我兒千萬多修福,修得來世娶銀娃……

  聽著,小車已經推近來,原來不止一輛,是三個壯漢,都打著赤膊,前邊有小驢揭發拽著迄邐而行。三車西瓜,裝得滿滿的層層疊疊顫顫巍巍過來。乾隆見小車上坡艱難,忙命侍衛:“夥計們賣什麽呆?快幫一把!”幾個小侍衛答應著下堤吆喝著,頓時將瓜車推到橋邊,就在橋邊涼亭上歇氣兒。

  “老二,老三,給爺們弄兩個瓜解解渴兒!”那個年長一點的,約三+四五歲,坐在亭柱石階上擦著汗,吆喝著道,“後頭那車熟得透!——爺們,我們兄弟一路都犯嘀咕,怕上八方橋這個坡兒,誰知就遇上了爺這樣的善心人,不然真得卸了瓜慢慢搬運,那可不要到天黑才能裝卸完?”說著,老二老三兩人托著四個碩大的瓜過來,在石階上切開,口說:“請請請!”張嘴吃了一大口。侍衛們見乾隆沒動,誰敢先拿!倒是乾隆先拿了兩塊,遞給紀昀一塊,眾人方才取瓜。送瓜的老三笑道:“做生意的也有這麽斯文的,上回也是幾個茶商,竟像是餓死鬼渴死鬼托生的,吃得肚子這麽大還要殺瓜,眼都撐直了,這模樣,嘿!”他挺了肚子,兩手紮煞著攤開打著呃兒,惹得眾人捧腹大笑,又道:“東家問我,大半車瓜都哪去了?我說日他娘的翻車了,來了一群豬,被豬拱了。”

  於是眾人閑話,乾隆才知道這兄弟三個姓王,都是平陰鎮方家的佃戶,都已三十多歲,還打著光棍。乾隆笑道:“你們這是給東家送瓜還是賣瓜?你們都是光棍漢,怎麽唱‘我兒修福’,來世好娶個銀娃娃。這不是打趣著玩兒麽?”王老三吐著瓜子兒,笑道:“窮開心解心焦兒唄!”唱歌哪有那麽講究?‘我兒多修福是我們爹和我們爺的口頭禪。銀娃是個人,不是說銀娃娃。那是平陰有名的美人兒,長得白,所以叫她銀娃。”老大和紀昀卻攀談得來,兩個人對火抽煙,老大說,“這位帳房先生的煙真沖,您好大的煙癮——這麽大的煙鍋子!唉……這是頭茬瓜,我們孝敬方善人的,那是我們東家,人家是掛千頃牌的人,我門兄弟專給他老人家種瓜。方善人要去省城見巡撫老爺,帶了幾船瓜,都泊在下遊,這是二公子要的,我們王家窪在下遊,船走得慢,先推幾車送去,還有十幾船瓜,明天早上就運平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