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5 城下之盟慶復辱命 萬裏逃亡阿桂歸京(第4/6頁)



  “朕這次是走馬觀花,沒來得及考查你的吏治。但看漕運,從山東德州到直隸入境處還是暢通的。賑災賑得好,庫裏存糧還不少。但朕一路看,莊稼秸稈都被蟲吃了,過冬燒柴是件大事,還有牛馬驢騾的飼草,你打算怎麽辦?”

  “回皇上話,”嶽浚一躬身說道:“山東去年東部大熟,西部大災,豐收的和遭災的都是百年不見。調劑賑災,用完了本省庫糧,又從臨海各縣買了些,按每人每日半斤粗糧,全省今年不至於有餓殍。皇上調來山東的都是新糧,剛好入庫備存。這樣,奴才這裏其實是平年,並不十分艱難的,越冬燒柴飼草,奴才已經和直隸、河南、安徽、江南各省藩台聯絡,由他們在當地官價收購,按每人每日燒柴二斤,飼草四斤計,可以平安度過明年春荒——這筆銀子奴才打算不動庫銀,請皇上給恩典。山東今年鹽稅銀子不要入官,由本省使用。奴才手頭就寬裕了。山東的官,去冬至今都是半薪,辦事又多又辛苦,還該補貼些,奴才倒不怕背惡名——如今已經官場上有口號,說奴才是‘嶽剝皮中丞’,還說奴才是武將之後,愛錢不怕死,是嶽飛的不肖子孫——官兒們太窮,和別的省一比,都不想在山東當差,奴才這巡撫也沒味兒不是?”

  他沒說完,眾人已都笑了,乾隆便道:“說得怪可憐的。紀昀給傅恒寫封信,叫他給山海關的鹽政發廷寄辦理。”紀昀忙笑著躬身道:“是!”嶽浚接著又道:“畢竟我們山東是遭了災,現在地土賣得便宜。淮南一帶,現在一畝地可賣到四百兩,這裏有的只賣三十多兩,還有更少的十兩就買一畝地!江浙一帶有錢主兒蜂擁到山東買地。奴才已經出了告示:凡外省人來買地,分生荒熟地,每畝加征一百到三百兩的稅,這才收斂了些。但這一來,本省人賣不出去地,又只好逃荒。現在單縣一帶集聚了不少難民,大都是赤貧,奴才為這事十分憂慮。就是本省殷實人家,也都乘荒而起躍躍欲試要漲地租,積錢買地,奴才真是無計可施,也想請旨,停禁買賣土地一年。不知皇上可否恩準?”

  “恐怕不行。”

  乾隆聽得極認真,輕輕搖頭說道:“你下令限制外省地主買地,已經十分勉強。要知道,你不準他賣,他也無力去種,賑濟了口糧、種子糧,你沒法賑他牛馬農具,賑了今年沒法賑明年。有一等無賴人,好吃懶做的,賑了就吃,吃光伸手再要,是個永遠也填不平的無底洞。只好由他去逃荒要飯。只要不為賊為盜,作逆造反。哪朝哪代何年何月沒有凍餓死的呢?朕看你也是菩薩心腸,想治得一省之內無饑民、無閑人、各有所養。唉,朕何嘗不想天下到處如此。只三代之下,誰也作不到了……”說著,他不勝感慨地嘆息一聲,拿起一塊西瓜小心地咬了一口,又道:“不過,限制地租,丈量土地,是你封疆大吏職權裏的事,你可以放膽去作,有些個為富不仁的大業主,在征稅時嚴些兒——不要鬧出人命——時時勸他們出銀子作些善事。這樣也可延緩土地兼並。只是不能硬來,懂嗎?”乾隆長篇大論說著土地租捐利弊,加上他過去看奏折的心得,雖是走馬觀花,也都說得鞭辟入裏。嶽浚聽得心裏開竅,眾人也無不佩服,嶽浚正容。說道:“奴才原準備硬來,聽了主子的訓誨,已經明白了。奴才想召集全省百頃田以上業主,三十頃到五十頃的由府道來辦,十頃以上的由縣令辦;分層會議具結,勸減田租,這是已經有明旨的,待聖駕返京,立刻就辦,然後具折奏聞。方才主子說漕運暢通,其實山東漕運,只是境內暢通,與河南、直隸交界處,因為界限不明,疏浚責任不清,有些地帶壅淤堵塞的。還有驛道,更關緊要,如今旱天跑馬一路浮煙,雨天走車泥濘難行,這個不成。今秋收了莊稼,要各縣鄉分段包修。一個時辰快馬一百裏,這就是個章程規矩——奴才雖是武將後代,不願落到別省巡撫後頭呢!”

  “好,好!”乾隆大為賞識,手拍椅背說道:“施瑯有子施世綸,為世宗爺手裏名臣,嶽鐘麒有子嶽浚,盼你好自為之!”他原準備批評山東驛道的,至此便不再提這事,命在座各臣子各人取一塊冰含了取涼,又道:“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所以從聖祖起,朝廷停修長城,把錢用在經濟之道上,這要合算得多。山東民風強悍,是綠林聚首之地。這裏治好了,北方幾省郡能安定。一個前任老於成龍,是名臣,他在驛道兩邊造高墻,防著強盜劫道兒;後一個叫李衛,也是治盜能手。他的辦法是以盜治盜,也頗見成效。但縱觀二人所為,都是治標未能治本。一個捐賦,一個官司,一個教化,三者並舉,那叫以仁為本,吏治相隨,再沒有治理不好的,就有戾氣也消化了。‘一枝花’在山東、直隸、山西狼狽奔竄落不住腳,看似偶然,其實與朝廷以仁孝治天下,以寬為政是關聯著的。”說著便命身邊的王義:“把李衛獻的那幅畫取過來,給嶽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