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3 生嫌隙少將帶孤軍 同敵愾迎敵困金川(第3/7頁)



  慶復早已氣得手腳冰涼,見他還要說,“砰”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叉出去!”“別忙,叫他說下去!”張廣泗心裏已經起了殺機,反而定住了心,格格一笑說道:“聽聽也有好處。”

  “標下遵命!”阿桂又拱手施禮,竟一轉身大步跨到木圖旁,在沙盤上撿起鞭子指點著,說道:“這裏和雲貴不同之處,在於雲南多是旱路,利於內地兵士行進。這裏和青海相比,青海地勢還算平坦,便於騎兵運動各方策應。我軍現處的位置在小金川東七十裏,四十裏水路不能通舟楫,要膛著沒膝的泥潭行進,有的地方陷人陷馬十分難走。三十裏山路,炮車要走三天。我們大隊人馬一動,小金川鎮上男女老幼搬家都來得及。駐紮小金川,我們的糧餉運送就更為難辦。北路軍也是一個道理,要過七天大草地,打下大金川一座空城,又一時和小金川我軍形不成犄角之勢,容易被莎羅奔分割各個擊破,而且退路毫無指望……”

  他畫出這樣一幅可怕的畫兒,眾人都打心底冒出一股不可抵禦的寒意。但仔細思量,阿桂的話竟都是他們日日思慮、又不敢出口的話。鄭文煥心知阿桂說的句句是實情,但他久在張廣泗淫威之下,俯首帖耳已成習慣,既不敢違拗張廣泗,又為阿桂擔心。就是阿桂,也是帝心特簡,特旨授為副將的要員,也不能輕易開罪。眼見將軍們一個個被他說得噤若寒蟬,張廣泗血脈俱張,立刻就要雷霆大怒,急得手心裏脖項上都是冷汗。輕輕咳嗽一聲,陰沉沉地問道:

  “阿桂,你學問不壞嘛。是進士出身?”

  “回大帥,我是恩蔭貢生,賜進士出身,由文官改作武職。”

  “是陜州獄暴的案子過後,改任參將的吧?”

  “是。”

  張廣泗從鼻子裏嗯了一聲,語調變得又緩又濁,說道:“這麽說,你是文武全才了。聽你方才一席話,都是不能進取金川的意思。照你的想法,應該怎麽辦?”阿桂盯了張廣泗一眼,立時意識到自己已處在極大的危險之中,他是極聰明的人,幾乎連想也不想,朗聲答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標下以為,先以小股部隊佯攻小金川,大金川的莎羅奔必然回救,大金川空虛,北路軍乘虛而入。那時,我們才能說得上與敵共險,從這裏正面強攻,莎羅奔也難以敵抵!北路軍由巡撫紀山親自經營,四川的糧庫都調盡了,他們不缺糧,大草地也不是過不去的,穩穩當當占了大金川,全盤形勢就於我們有利了。小金川這邊現在正是雨季,七百裏糧道上河湖交叉,太難走,只能佯攻誘敵。待取下大金川,到了旱季,沼澤地幹涸了,利於運兵行動。莎羅奔再大的能耐,被我三路大軍壓在巴旺幾十裏老林之中,四面皆是我軍,唯一的通道是終年積雪的夾金山,他不死即降,沒有第三條道兒好走!”他放下鞭子,面不改色施了一禮,回到自己位置上,慶復因沒有細看木圖,聽得心裏一盆糨糊。他只覺得這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年輕人狂傲無禮,一點也沒把幾個上憲主官看在眼裏,心中有氣,說道:“聽起來似乎頭頭是道。你方才講天時地利人和都於我不利。那麽,打下大金川,為什麽就占住了天時地利人和?”

  “慶大人!”阿桂心裏也真是瞧不起這位欽差,眉心一挑,躬身答道:“我們只是人多。三路軍馬有兩路困在澤國之中,與其說是‘打仗’,其實只是‘活著’,怎麽會有士氣?沒有士氣,那就既沒有天時,也無所謂人和。打下大金川,上可以向朝廷有所交待,下能夠鼓舞士氣——士氣能鼓起一半也是好的——我六萬人馬就是豆腐渣,也夠撐死莎羅奔這頭野豬!”他的話立即引得幾位將佐活躍起來,雖不敢交頭接耳,臉上卻都帶了喜相,互相交換著眼神。

  張廣泗咬牙沉思著,心裏極為矛盾,他聽了一小半就知道阿桂說的有道理,但阿桂的主張和他的主張剛好相悖,他是想自己親自督戰打下小金川,中路軍由康定北進,諒北路軍也不敢不全力攻克大金川,畢其功於一役,秋天就可以生擒莎羅奔。現在阿桂這個“兩步走”意見當著會議提出來,聽從,於心有所不甘;不聽,又覺得自己原來的計劃沒把握,殺阿桂“以警慢軍之心”的念頭是沒了,但莫名的妒意又不能對阿桂的話全聽全用。咬牙思量半晌,用目光征詢了一下慶復意見,慶復笑道:“後生可畏,我也覺得是有些道理,軍事上的事,還是老兄定奪。”

  “我覺得阿桂的建議有可取之處。”張廣泗咽了一口唾沫,“但佯攻與真攻,井沒有一定之規,嚴令紀山奪下大金川這一條可以定下來,為防莎羅奔向瞻對方向潛逃,要同時下令中路軍堵住乾寧山口,莎羅奔失守大金川,也許不再堅守小金川而西逃,原來‘佯攻”的隊伍就要變成主攻。這個擔子真有千斤之重,誰來擔當呢?”他環視著周圍的人,突然一笑,說道;“來說是非者,即是是非人。我看就是阿桂將軍合適——你有什麽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