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1 敲山震虎捉拿逃犯 化整為零匿跡江湖(第2/6頁)



  劉統勛出京七天就到了邯鄲府。正是五月端陽的前一日,邯鄲城裏戶戶門前掛長青之艾,家家貯留春之水,虎符香袋蘭馥香麝,都忙著包粽子,灌雄黃酒,一群群光屁股小孩在釜陽河岸采青茶、耨車前草,跳進清流裏打撲騰,呈現出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劉統勛騎快騾趕路,饒是身健體壯,畢竟已年過四旬了,連日來沒明沒夜地趕道兒,顛得四肢百骸都像要零碎了似的,兩股間都磨掉了油皮,火辣辣地痛。在驛館裏歇了一個時辰,勉強起來吃了一碗粥,便立刻命黃滾:“今晚要見高恒,去邯鄲府知會一聲,叫他們一齊過來,立刻鋪開人馬大搜查!”黃滾雖然年過七十,一輩子打熬出來的筋骨,一點也不覺著倦累,笑著回道:“標下跟了半輩子官,沒有見過大人這樣辦事的——昨兒滾單過來,米知府還吃了一驚,說北京離這裏足有一千三百裏,怎麽也得走十天半個月,這麽快就來了。小兒跟著高大人,這會子不知從馬頭趕回來了沒有!”

  “馬頭?”劉統勛臉色一沉,他不明白高恒為什麽還死守著馬頭,其實連“守株待兔”也算不上,想發作幾句,又咽了回去,默然不語。他隨身帶有一個小奚奴,叫小興兒,專門為他侍候書房,卻是十分伶俐,好奇,愛新鮮。來到邯鄲,便四處亂竄。他跑進來傻乎乎說道:“阿爺!人家說叢台落日好看。真的那麽好看,您瞧瞧!”劉統勛不言聲,搖著芭蕉扇隔窗看時,果然真個好景致。只見幾處重樓高矗在晚霞中,翹翅飛檐掩映著一叢叢濃綠的垂柳,剪影似的在危樓堞雉間搖曳,夕陽好像不甘心自己的沉淪,隱在地平線後,用自己的余暉,將一層層海浪樣的雲塊映得殷紅,將大地、房屋、叢台照得像鍍了一層赤金。飛歸的倦鳥,翩翩起落的昏鴉,鳴噪著在暗紅的霞光中盤旋,給這暮色平添了幾分令人悵惘的情調。劉統勛看得出神,黝黑透紅的臉上竟掛出一絲笑容。

  “卑職米孝祖給大人請安!”

  身邊一個人輕輕說道。劉統勛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邯鄲知府來了,轉過臉打量米孝祖。只見他穿著八蟒五爪袍子,外頭套著的白鷴補服浸濕了幾道汗漬,官帽檐下滿頭是汗,濃眉下一雙淤泡眼,唇上留著一道“一”字形的髭須,倒也顯得精幹利落。他正給自己打千兒遞手本。劉統勛笑了一下,虛擡擡手道:“老兄手本不用遞了,我久仰你大名了。怎麽這些糟心事都趕上你了呢?”說著便命入座上茶。

  米孝祖嘆了一聲。劉統勛說的不為無因。乾隆二年他在陜州縣令任上,視察監獄時被囚犯扣作人質。這本是前任官失察的責任,他卻因此得了個“奉職粗疏”的考語,停俸一年。好容易在京裏省裏營運,到米脂縣又當知縣。因調劑軍糧有功,升任邯鄲知府,卻又遇上境內出這樣的盜案。即便破了案,也要落個失察的罪名。劉統勛如是說,他只好自認倒黴,在椅上一欠身,說道:“昨日已經派人請高轉運使了。這條道難走一點。”劉統勛點點頭,當即切入正題,問道:“案子出來四十多天了。現在有沒有頭緒?先說說看,我好心中有數。”米孝祖笑道:“大人來了就好了。案發後,高大人來邯鄲一次就回了馬頭,以後一直沒有過來。他在馬頭捉了一批涉案人。我呢,在全境也逮了不少可疑人。還沒有會同審案。”

  “那你們都幹些什麽!?”劉統勛不見高恒來,已經心中不快,聽米孝祖這一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按捺了又按捺,盡量用平緩的聲氣說道:“這麽大案子,開國以來也不曾有過,聖上氣得夜不能眠,你們一味在這裏磨蹭!再說,一個案子兩頭破,你們各幹各的,這也叫聞所未聞。難道皇上不派我來,竟就不準備破案了不成?”正說話間,便聽院外馬蹄聲得得,驛丞和來人在寒暄請安。米孝祖忙道:“高大人來了——”想站起身來迎接,看劉統勛穩坐不動,臉色鐵青,他也沒敢動。接著便聽高恒在外邊吩咐:“那兩壇子雄黃酒小心著些,不要碰破了封皮,是貢給貴主兒的。這個小壇子放在石階上,我有用處。——天霸,叫他們把食盒子擡到廚房去,該溫的就再溫一溫。”說完,便風塵仆仆搓著手笑著進來,一見劉統勛便道:“延清,好容易把你給等來了!一路辛苦——”他突然發現屋裏氣氛不對,劉統勛和米孝祖端坐不動,面無表情,遂問道:“你們這是怎的了?”

  劉統勛默默端坐一會,才站起身來,將手一讓,米孝祖立刻退後幾步。劉統勛冷冷地說道:“高恒,劉某是奉旨前來查案的欽差!”高恒進來時風風火火,咋咋呼呼的,原想把氣氛搞得活泛一點,好說話。其實,他心裏揣著個兔子,很怵這位名震朝野的“活包公”。此時見劉統勛拉下了臉,心裏格登一下,臉色已變得蒼白,無可奈何地咽一口唾沫,提著袍角跪了下去。米孝祖、黃滾、黃天霸並內外隨從也都跟著就俯伏在地,高恒領頭高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