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1 賢惠皇後因病得喜 風流天子為國斷情(第5/6頁)



  早晨王仁到府宣旨:“傅恒乃朕之心臂近戚,且為國家勛舊大臣,今喜得麟兒,朕心亦為之歡愉,謹奉皇太後慈旨,賜傅恒長子名為福康安,並加襲車騎校尉,以慰良臣忠堇,欽此!”傅恒夫婦叩頭領旨,賞了王仁,當即命轎入宮面見太後和皇帝謝恩。

  傅恒出了二門,覺得天上的雪下得小了點。滿院的長隨仆人,有的用推板推雪,有的在席棚下頭生火,有的招呼早到的賀客,導引他們去見棠兒,亂嘈嘈的一片,見他出來,都停了步低頭垂手讓路。傅恒也不理會,走到大門洞裏,迎面見兩個人聯袂而入,都是他在內務府當差時的朋友,一個叫敦敏,一個叫敦誠,是親兄弟。傅恒忙滿臉堆下笑來,迎上幾步說道:‘敦二爺,三爺!虧你們還想得起我傅老六!已有許多日子役見面了,如今又有什麽好詩?讓六哥先睹為快!如今還在宗學裏當教習麽?”一手一個挽著說話。

  “六爺怪會倒著說話!”那敦敏性情謙和,微笑著不言語,敦誠卻豪爽潑辣,笑嘻嘻說道:“這些話本該我們說的,你都搶著說了,堵得我們張口結舌!”傅恒眼見還有一群低品官員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若被他們纏住說話便會沒完沒了,笑著說道:“我沒有這些念頭,還是過去的傅恒,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在這個位置上你們瞧著轟轟烈烈,我倒最想念早先在一處那些日子,沒大沒小昏天黑地,怎麽快活就怎麽來!今兒既來了,就在我這裏泡一天,我進去辦完事回來,叫幾個戲子,邊吃酒邊聽戲嘮嗑兒,我們一醉方休!”說著,便急步要走,因聽門外有人喧嘩,像是門上人在喝斥什麽人,便叫過小王頭來問道:“這又怎麽了?今兒這日子在外頭大呼小叫的,是個什麽體統?”

  小王頭忙道:“有個女人,穿得……還抱著個孩子,說原先在府裏當差,要給小主子賀百日。她沒有禮單,門上人又不認得——”“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傅恒沉了臉,“也不問問清楚,就把人擋在外頭!快請進來!”小王頭喏喏連聲答應著退了出去,一時便帶著個婦人進來,年紀不大,只在二十歲出頭,背上用氈包裹著個熟睡的孩子,左臂挎著竹籃子,一步一滑走來,一身藍靛市布棉袍,大襟洗得發白,袖子上還綴著補丁,雖然寒酸些,通身上下都漿洗得幹幹凈凈。傅恒盯著她走近,忽然認了出來,說道:“這不是芳卿麽?西山那麽遠,你就這麽走來了!”便命小廝:“接過籃子!”又對敦敏、敦誠說道:“償們來我這裏借《石頭記》稿本看。日日誇說曹雪芹——這位就是雪芹先生的夫人,和我家內子極熟的,也來給小兒添福來了——可嘆這些家奴狗眼看人低,才兩三年,就都不認識了。”

  敦敏、敦誠都是一怔,不禁互望一眼:他們一向以為曹雪芹是位前輩老先生。曹家縱然不是富甲一方,也必定是個小康之家,萬沒料家境竟如此貧寒。敦誠略一思量,竟上前給芳卿打了個千兒,說道:“給嫂夫人請安!”敦敏也隨著行禮,問道:“雪芹先生近來可好?他老人家現在北京麽?”

  芳卿在門口受了小廝的氣,進來時心裏還含悲帶氣,見這兩個羅纏綾裹的貴公子哥兒竟向自己打千兒問安,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側轉身子避他們的禮,艱難地撫膝回萬福兒,說道:“二位爺的禮斷不敢當的。不曉得二位爺官諱,和我們曹爺怎麽稱呼?”傅恒笑道:“這是正宗兒的兩位金枝玉葉,大祖跟前英親王的五世嫡孫,著黃帶子的宗室阿哥!如今都在宗學裏讀書,一有空就跑怡親王府,再不然就是我這裏,尋覓雪芹的書稿詩詞。是雪芹的‘忠實走狗’啦!”敦敏聽著只是笑,敦誠卻道:“既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落個‘忠實走狗’又何妨呢?今兒既見著夫人,那就是和先生有緣——我們是破落宗室,您甭信傅六爺扯淡!嫂夫人松泛松泛,來,公子讓我抱著,可成?”“怎麽好生受爺!”芳卿背著兒子走了幾十裏雪路,已是累透了的人,眼見這兩個人對自己丈夫敬若神明,一臉的誠摯,猶豫了一下,把孩子遞給了敦誠,不好意思地說道:“改日請二位爺到舍下盤桓,外子必定十分歡喜的!”又對傅恒道:“我家情形六爺沒有不知道的,拿不出像樣兒的禮。我給小少爺做了一身百袖襖,一雙虎頭鞋,蒸了幾塊蓮年糕(連年高)芝麻開花餅。送給老爺和太太的都是一雙沖呢平布鞋。千裏鵝毛,不過表個心意罷了。”

  傅恒笑著連連點頭:“我得進朝辦事去了,你吃了喜酒,還有點回禮帶上——小王頭,給芳卿的回禮加一倍,聽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