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9 風雪夜君相侃大政 養心殿學士訴民瘼(第3/6頁)



  “紮!”

  待四個人退下去,乾隆笑道:“議著匪政,跑出來個廉政。算是題外插話吧!‘一枝花’到底還是逃了——這不是尋常盜賊,因為衣食無著,嘯聚山林苟延殘喘,‘一枝花’是專與朝廷為敵的造反惡徒,身懷邪術蠱動民心,聽說和朱家王朝後裔還有勾連,所以要一剿到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斷無姑息之理!”傅恒接著乾隆的話音說道:“雍正朝有個李衛,是治盜能手,現在李衛已經老病不堪任事。我乾隆朝現在缺一個李衛一樣的人物,奴才看劉統勛人品剛正、機變多智、中正廉明,但他現任著刑部漢尚書,專門用來靖盜,又似乎委屈了他些。李衛當年為兩江總督,兼治天下盜匪,做得很出色的。可否循例,由尹繼善兼任這個差使?總之,要有專門大臣專門料理,事情就上路了。”“尹繼善身上差使太多了。”乾隆搖頭道:“他是兩江總督,還管著海關、清江口漕運、黃河入海口河防都是他料理,天下財賦三分之二從他那裏出,斷然不宜再分心。再者,尹繼善的長處是文事,詩詞歌賦的事駕輕就熟,海內文人都和他結交很密,這也是朝廷羈糜文士的大事,如果再給他一把屠刀,就弄得四不像了。朕看這件事還是劉統勛來做,李衛雖不任事,就住在北京,咨詢一下總還可以。黑查山一戰,江湖上黑道對你也是聞風喪膽,朕看就由你攬總兒。目下朝廷政治是愈來愈好,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百姓捐賦三年一免,留心一點賑災,別叫有的地方斷炊缺衣。老百姓吃飽穿暖了,你用鞭子抽他也不會輕易鋌而走險,所以‘一枝花’他們只能傳道治病蠱惑人心,鼓動不起大事,也就這個原因。”

  傅恒滿心怕的就是皇帝總惦記著黑查山剿匪大捷,把自己的才幹局限到擒治江湖雞鳴狗盜之徒上頭,滿心想的是率十萬天兵四方征伐,成為大清朝的衛青、霍去病。被乾隆這一說,頓時臉一紅,瞟了訥親一眼,說道:“奴才謹遵聖命!奴才的心思難逃聖鑒,其實在黑查山打仗多少有了一點帶兵心得,想棄文就武,為主上立功西疆南疆!”

  “朕早就看出來你這點心思了!”乾隆呵呵一笑,挪身下炕,蹬上青緞涼裏皂靴,舒意地散步踱著,說道:“凡青藏雲貴川來京的,無論大員小官,你都要親自接見,設茗長話,訊問天候地理風土人情,山川河流道路走向,屯兵布陣難易,糧草銀餉解送。沒有帶兵的心,問這些做什麽?你那麽喜愛與文士結交,近來也都漸漸疏了!還有訥親,你不也在這樣想?傅恒能帶兵打黑查山,我為什麽不能去金川,所以把西疆地圖掛得滿書房皆是的,有這個事吧?”

  訥親和傅恒沒想到皇帝如此洞曉自己心思,惶惑不安地對望一眼,一起站起身來,打揖正要說話,乾隆笑著用扇子柄虛捺一下,說道:“坐著吧——朕這是表彰你們嘛,嶽武穆說過,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怕死,天下太平。方才說的廉政,就是文臣不愛錢。宗親皇族,不肯安富尊榮,都願意領兵放馬,這又是不怕死,所以朕心裏贊許、高興!高恒在山東,不請旨就去剿拿‘一枝花’,成功不成功且當別論,難為的是有這一股銳氣。太平時節,難能可貴的是朕作養出了一批願意灑血疆場、不願老死床簀的英雄志士!聖祖晚年西疆不寧,王師幾次敗北,幾次幾乎片甲不回,皇族宗親聽說和喀爾喀蒙古打仗,心裏先自怯了,推三阻四不肯帶兵。外官文怡武戲,更是畏敵如虎,一聽‘出征’二字唬得面目失色。聖祖爺要泉下有知,看見這許多勛戚子弟請纓前敵躍躍欲試,還不知要高興得怎樣呢!”乾隆雙目炯炯,此時殿外的雪下小了一點,仍是瓊花紛繁繚亂,雪光透過玻璃映在他興奮得泛著紅光的面孔,越發顯著英武挺拔。傅恒等幾個人心裏也都被激得熱血澎湃,仰視著乾隆,一時竟沒有言語相對。良久,訥親昂然說道:“萬歲爺說的,正是奴才想的。如今上下瞻對陳兵數萬、大小金川不靖,奴才請主子賜尚方劍,願立功於西南,為朝廷除此癬疥之疾!”

  “奴才也願——”傅恒搶著剛說了半句,慶復卻截住了:“這是奴才的差使沒有料理清白,不敢勞煩兩位相爺。奴才願即日跨馬南行,今年之內,一定掃平大小金川!”

  乾隆低轉了頭,凝神思索了好一陣,問阿桂道:“阿桂,你就在四川綠營張廣泗麾下,以你的見識,一年之內廓清大小金川有沒有把握?那班滾到底是死是活,張廣泗有什麽見識?”

  “回萬歲!”阿桂忙叩了一個頭,他是個心思極清明的人,久在川西帶兵,歷練得越發老成,訥親和傅恒心思熱炭團兒似的,趕著要去殮滅班滾和莎羅奔,都是把這件武功看得太容易的緣故。但皇帝如是說,宰相如是說,他無論如何不能潑涼水擰反勁兒。班滾若是真的死了,大小金川叛藏早就解體,上下瞻對也用不著駐兵,這是明擺著的事,但此話一出口,立刻就要得罪慶復,日後更是禍不可測。他頓了一下,已有了主意,款款說道:“大小金川和上下瞻對現在其實是一個戰場,地方廣袤千裏,山高林密,河急路險。大兵深入這種險地打仗,一是要各路協調,分段圍剿;二是糧餉醫藥,軍需充備;三是廣為羅致向導,步步為營,緩進穩紮;四要分化班滾莎羅奔族部,剿平一地,政治隨之,撫慰地方,走一處鞏固一處,雖然慢,但可以一勞永逸。這是奴才的見識,一年蕩平,似乎操之過急了。張廣泗其實就為這個以為奴才怯戰,調離中軍專辦糧草,但聖主垂問,奴才敢不盡言?至於班滾生死,事大責重,奴才不能以風聞判斷、據張廣泗說,班滾似乎逃進了金川,所以不治金川,上下瞻對形勢也難鞏固,但張廣泗也並沒有實據,可以證實班滾尚在人間。這是實情,求主子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