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29 法外刑元兇受誅戮 勢利情李衛遭窘辱(第3/4頁)



  “主子,”翠兒眼裏汪了一泡兒淚,說道:“請正屋裏坐……”乾隆點點頭,對趴在地下驚恐地望著自己的黃頭兒道,“回去傳旨,叫你們內務府掌院的,到慎刑司領二十鞭子!——李衛是先帝老人,又是朕的心腹大臣,由著你們這樣人作踐?哪有賜宅院不連花園的?忒煞是長了副勢利眼!”

  乾隆說完,便隨翠兒來到李衛家正房。一邊坐了,接過翠兒捧過來的茶,兀自氣得氣喘籲籲,“翠兒,不是朕說你,早年在雍和宮書房,朕讀書,你也是跟前侍候的丫頭。那時候朕說句頑話,你還敢又啐又笑地頂朕。怎麽出去當了十幾年太太夫人,越來越膽小了?這樣的東西,很該先打出去,再去回朕。就是朕忙,告訴娘娘一聲也就處置了!”翠兒含淚道:“我和李衛本就是窮家子出身,我們也不在乎窮。我心裏難受。他病得這樣,外頭風言風語地說他犯了罪。內務府又無緣無故地來作踐。想著回老家,這時候兒又怕主子疑著我們躲事兒,這陣子心裏不好過,還不如我和狗兒討飯那陣子。主子,這些天他病得厲害。我心裏真揪得難過。可憐他個大男人,又托主子福做這麽大的官,先頭討妾我都不許。我跟老主子說了要當醋葫蘆,逗得老主子痛笑一場。其實在南京時有個丫頭待他很好,當時被我打發了出去。現在我又把她接了來,侍候李衛。我總不能一輩子叫他一件舒心事沒有。”說罷又拭淚又笑。乾隆想笑,心裏發沉。笑不出來,遂撫慰道:“劉康的案子沒有上報,李衛確有不是,但李衛一生功不可泯,朕心裏有數。憑誰說,你也不要信那些混賬話。”乾隆說著,遠遠聽見李衛猛烈的咳嗽聲,空空洞洞牛吼似的。眼見翠兒臉色蒼白,揪心地難過,便起身道:“朕過去瞧瞧。”

  翠兒答應一聲“是”,帶乾隆出了正房,穿過東院墻,緊貼北邊兩楹小屋便是李衛兒子們原來讀書的小書房。隔窗便聽李衛喘著粗氣道:“你們不要緊守著我,該回去就回去吧。傅大人那邊我早就說好了,請他關照。看皇上的心思,往後掌刑的事要叫劉統勛管。我也和延清說過你們。引見過了,你們去見見他,不見面就上下脫節……哪裏有一棵樹上吊死人的道理呢?”乾隆在外頭聽著這話,不得要領,見翠兒挑起棉簾,一腳跨進去,笑道:“李衛,朕看你來了。”說罷環視書房,只見三個中年漢子排齊坐在南窗下茶幾旁。一個二十多歲的丫頭偏身坐在炕沿。李衛半歪著身子咳嗽得漲紅了臉。”丫頭一手端嗽盂,一手輕輕給他捶背。

  “呀,主子!”李衛方喘過氣來,一轉眼見是乾隆進來,勉強掙紮著翻身要爬起來,掙了幾下終久連身也翻不過來,兩只蒼白的手緊抓著炕沿頭碰了一下,“嗚”地一聲哭了,喃喃說著:“奴才竟到這一步,……連給主子行禮的力氣也沒有了……”翠兒便沖三個中年人道:“這是萬歲爺,你們愣著做什麽?”三個人這才醒過神,就地撲翻身,俯伏在地,說道:“奴才們不識聖顏,皇上恕罪!”

  乾隆沒有理會三個人,皺眉頭坐在椅上看著李衛,想到炕上這個人少年淪為乞丐;一旦際會風雲,歷任封疆大吏,兩江總督兼理魯、皖、贛緝盜都督;親入王慶樓鎖拿天下第一好漢甘鳳池;孤身闖入山寨遣散竇爾敦叛眾;手牽江湖黑白兩道所有首腦人物,也算得上是當世英豪,如今竟病到這種地步!想著,乾隆說道:“病到這光景,還行的什麽禮?朕賜的川貝用了麽?”

  “一直用著呢。”翠兒見李衛喘得說不成話,在旁代答道:“只這病時好時壞,最怕是冬春之交,待到樹葉出齊,也就漸漸好轉了。”一邊轉臉對那丫頭道:“玉情,給主子斟茶。”

  乾隆這才仔細打量這個丫頭,只見她穿著蜜合色裙子,外套一件蔥黃小風毛比甲,一雙半大不大的弓鞋露在外頭,五官端正,相貌也並不出眾,只兩道纖眉微微上挑,顯得別有風韻,遂笑道:“玉情!嗯,這個名字好,翠兒有這度量,怎麽不開了臉,明公正道地收了房?”翠兒陪笑道:“先帝有話,李衛不奉旨不許納妾。”乾隆一怔,不禁大笑,說道:“這個主朕作得。”玉情滿臉飛紅,捧茶奉給乾隆,說道:“這是皇上恩典,太太的厚德。奴婢福薄,能侍候我們爺一輩子,心願足了。”

  “玉情,我這會子好些了。”李衛撐著炕沿又給乾隆叩了頭,說道:“你扶我半坐著。主子來了,這模樣太不恭了。”玉情忙答應一聲,扶持著李衛半倚在大迎枕上。李衛望著乾隆,淚水撲籟籟流下,哽咽半晌才道:“主子賞的藥都吃了,就是翠兒的話,時好時不好,這都是奴才的命!老主子在時叫鄔思道先生給我推過數,說我能活到八十六,當時老主子還高興地說,你是留給我兒子使的奴才了。如今思量,才知道鄔先生晝夜一齊算,給我加了一番。壽命長短奴才也不在乎,只沒想到將近黃泉,辜負了先帝和主子的心,成了有罪之人。想到這兒,奴才真的是萬箭穿心、百死莫贖……”他氣弱聲微,說得又淒惶又深沉,翠兒和玉情都捂著嘴直想放聲兒。三個跪在地下的男子也都聳肩顫身不能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