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17 月好不共有欽差長嘆 臨終獻忠心皇帝撫孤(第4/4頁)



  楊名時宅前也是門可羅雀。這是一座新賜的宅第,乾隆下車看了看,說道:“別是走錯了地方兒吧?怎麽連個守門的長隨也沒有。”孫嘉淦笑道:“楊名時就這個秉性。喏,皇上您看,門上有告客榜。乾隆果然見東墻上掛一塊水曲柳木板,上面寫著:

  不佞奉旨青官講書。此亦余心之所善,國家之大事。來訪諸君如以學問下教或匡正不佞修品之處,敬請不吝賜教。如以私情欲有所求,不惟不佞無能為力,諸君豈可陷不佞於不義耶!楊名時謹啟。

  “這是他的拒客榜。”史貽直在旁說道,“就是我和孫嘉淦,和他私交最好的,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自古士大夫以名節自勵。”乾隆嘆道,“要都象朱師傅和楊名時就好了。太平日子過久了,武臣怕死文臣愛錢,真是無藥可醫。”說著便走進宅院。

  院子裏頗為熱鬧,廊下站著十幾個太監,有的掃地,有的撣窗外的灰,有的在東廂房幫著楊風兒熬藥。陣陣藥香和柴煙在料峭寒冷的天井院裏飄蕩。還有幾個禦醫在西耳房裏小聲商議著脈案。見乾隆帶著兩個大臣進來,眾人一齊都愣了。乾隆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們誰是這裏的頭兒?”一個太監忙從上房跑來,磕下頭去稟道:“奴才馮恩叩見主子!”

  “誰派你們來的?”乾隆問道,“這麽亂糟糟的,是侍候病人的麽?”馮恩笑道:“是七貝子弘升派我們來的,我們原在毓慶宮當差。楊太傅病了,家裏人手少……這都是在書房裏侍候的小蘇拉太監……”乾隆這才明白,是學生們派了太監來侍候老師湯藥,便不再言語,徑進上房來。楊名時的妻子正偏著身子坐在炕沿上喂水,兩個十幾歲的丫頭站在一旁侍候巾櫛。乍見乾隆進來,三個人卻又都不認得,見史、孫二人都是一品頂戴,料乾隆更不是等閑人物,慌亂中卻又沒處回避,甚是尷尬。外頭楊風兒趕緊進來道:“太太,這是萬歲爺。”

  “皇上!”夫人帶著兩個丫頭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只哽咽了一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乾隆湊到炕前,摸了摸楊名時前額,汗浸浸的,並不熱,說道:“這炕燒得太熱了。松公,你覺得怎麽樣?”

  楊名時昏沉沉躺在炕上,聽到呼喚,慢慢睜開眼來。見是乾隆,目光倏忽熠熠一閃,兩行淚水無聲地順頰流到枕上。乾隆見他翕動著嘴唇,胸脯急促地起伏著,象有什麽話要說,便躬曲了身子湊近了聽,但聽了好久,只是含糊聽到他說“阿哥……”乾隆微笑道:“阿哥們沒什麽要緊的。你不要急,慢慢調治,病來如山倒,病去似抽絲,急了反而會加重病情的。”楊名時似乎更為激動,蠕動著嘴唇,擡起右臂,無力地劃了一下,又弛然落了下來,懇求地望著孫嘉淦。

  “主子,”孫嘉淦心裏又悲痛又驚訝,說道:“他是要紙筆,有話要說。”見楊名時眨眼嘆息,忙過去取來筆墨,因紙太軟,便問楊夫人:“有方便一點的木板麽?”楊夫人四下望望,搖了搖頭,正要說話,乾隆道:“你的病不要緊,尹泰中風那麽重,還活了二十五年,整整八十才壽終,千萬不要急。”

  楊名時直盯盯地看了乾隆一眼,用右臂想支撐著坐起來。楊夫人這才領悟到丈夫確實有急事要稟報皇帝,情急間從櫃頂上取下一把折扇,史貽直和孫嘉淦二人合力扶著他半坐起來。楊名時左半身軟如稀泥,右半身也只勉強能動,舉著筆只是抖動。半晌才歪歪斜斜劃出兩個字,卻仍舊是“阿哥”。第三個字只影影綽綽看出有個走之(之),怎麽也辨認不出來是什麽字。楊名時絕望地丟了筆,仰天長嘆一聲,淚落如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松公,再大的事現在不要想它。”乾隆心裏陡起驚覺,臉上卻不帶出,伏身溫聲說道:“朕信得過你,你也要信得過朕。等病好些朕再來看望你。”說罷走出來,命禦醫呈上藥方,見無非是祛風安神鎮邪諸藥,因見裏頭有雪蓮,說道:“這是強補的虎狼藥,去掉!明兒叫你們太醫院醫正過來看脈——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