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12 曹雪芹喜得知音女 劉統勛宣旨獄神廟(第2/5頁)



  “哦,錢度,老相識了。”傅恒入迷地聽著直到一曲終了,裊裊余音已盡,才回過神來,轉臉笑道:“入門休問榮枯事,但見容顏便得知——今科先生沒有得意,是吧?芳卿——把錢先生拿的卷宗遞過來。”便見傅恒身後打扇的丫頭繞過幾個清客的椅子過來取了卷宗,雙手捧給了傅恒。傅恒只抽出來看了一眼,就放在茶幾上。錢度這才留神,原來傅恒對面坐的是曹雪芹。錢度笑道:“雪芹兄原來到六爺府來作西賓了?”

  曹雪芹散穿著一件灰府綢長袍。搖著一把湘妃竹扇欠身笑道:“托六爺福,我在右翼宗學當差,不過混飯吃罷了。萬歲賞了傅六爺十二金釵,教習歌舞,我來湊趣兒罷了。”“一曲情歌傾倒四座,還說是‘湊趣兒’?”傅恒爽朗地一笑,“要不為芳卿,你才不肯來呢!是吧芳卿?”十幾個清客頓時一陣哄笑。有的說:“我們早看出來了,今兒六爺一語道破天機。”有的說:“東翁就是借芳卿作餌,釣曹先生的詩詞!”一個留著老鼠髭須的清客站起來,笑道:“說破了我們就為取個樂兒。上回恒爺在花廳和雪芹一處吃酒,是芳卿執酒。雪芹當時那樣兒——”說著便模仿起來。他穩重地看一眼芳卿,垂下眼瞼,似乎忍不住又偷睨了一眼。“芳卿那時是這模樣——”老鼠胡子又學起芳卿的模樣:他先是伍怩作態地扭了一下腰肢,羞澀地低頭擺弄著衣裳襟,又偷瞟了一眼曹雪芹,“——六爺,我學得可象?”傅恒正吃茶,被他逗得“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連連說:“象象……就是這樣兒!”

  “哪有老爺們和奴才開心的麽?”芳卿滿臉臊得通紅,偷瞟了一眼曹雪芹,啐了一口轉身便走。錢度見那清客學得維妙維肖,不禁捧腹大笑。傅恒見曹雪芹被眾人笑得不好意思,轉身對芳卿道:“不要走,走了倒沒趣了。”又對曹雪芹道:“你答應我一件事,今兒就把芳卿送你。”

  曹雪芹眸子中波光一閃,笑了笑沒言語。

  “上回你來說,正在寫《紅樓夢》。”傅恒笑道:“如今寫得怎麽樣了!把稿本送過來,我要先睹為快。”曹雪芹沉吟了一下,笑道:“六爺有命,沾怎麽敢違拗?不過現在這書離寫成還早呢。怡親王那邊要過去了,寫一章拿去抄一章,再送回原稿。六爺要看,只好叫芳卿過去給您抄來。就是方才唱的曲子,也都是書上的。六爺,我這會子就再抄一首給您如何?”說著站起身來。柳樹旁茶幾上現成的筆紙,只見曹雪芹略一思索,援筆疾書:

  一個是間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一個在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好,好!”傅恒連連擊節贊嘆。“九轉回腸哀婉淒情,真叫入魂銷魄醉——你瞧你瞧,芳卿又癡了!”一邊一疊連聲叫人:“將這曲兒送過水榭子那邊,叫我的十二金釵配調兒演練!”

  曹雪芹卻不放筆:“六爺言出如鼎,曹沾今兒真是天滿地意。雖說現在還不能把書拿來承教,先作一首詩以志今日之喜!”眾人聽了頓時鼓掌稱妙。只見雪芹筆走龍蛇疾書道:

  雲鬢低鬟佩明珰,瑤池清歌奏宮商。

  翩來驚鴻悵於建,蜿轉遊龍愁洛陽。

  一彈坊中琵琶曲,半舟騷客盡斷腸。

  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

  寫罷輕輕放筆,對芳卿一笑說道:“天知地知你我知,咱們走罷!”芳卿凝望著曹雪芹黑漆漆的那對眸子,又羞澀地低下了頭,腳尖跳著地下的土,良久,仿佛下了決心,端端正正地給傅恒蹲了兩個萬福,低聲嚶嚀而語:“謝主子……芳卿在世一天,總忘不了給您生佛燒香的……”說罷和曹雪芹一後一前,竟大大方方去了。

  “真是曠世罕有之奇才!”傅恒悵悵地望著二人背影,不勝嗟訝地嘆道:“比起來,我們這些皇親國戚真如糞土了。”錢度在旁聽他發這種貴人感慨,也感慨道:“六爺今兒高興,連我也幫邊子飽了眼福耳福——您要沒有別的吩咐,我也該回去了。”傅恒笑道:“張熙解來京師了。廷玉送來的這個就是他的案卷。皇上有意叫我和統勛去傳旨審問,統勛是主審,上午已去領旨。我也要去養蜂夾道了。走,你回軍機處,我們還能同路一段。”清客們見說,早已有人跑去傳知給傅恒備馬。

  傅恒和錢度兩騎一前一後,由家人簇擁而行,行至鮮花深處胡同便分手,錢度自回軍機處交待差使。傅恒策馬過胡同,又轉兩個彎子,便是養蜂夾道。傅恒遠遠見劉統勛站在獄神廟前等著自己。翻身下騎,將僵繩隨手扔給家人,迎上去笑道:“你倒比我來得早,我料想你怎麽也要過了申時才來呢!”